但所謂人世,最最可怕最最尋常的,便是『無常』二字。
不過兩年的時光,紀老將軍和紀家長子都戰死沙場。
一夕之間,紀瑯從京都小霸王變成了紀家的獨苗。更可怕的是,那根獨苗還想不開,非要上戰場。
當時皇弟已經登了帝位,我也是那人人敬仰的長公主了。聽到消息沖到殿前的時候,我氣都沒有喘勻就發號施令:「不許讓紀瑯上戰場!」
我那皇帝弟弟笑著看著我,然後問了一句:「為何?」
因為我捨不得。我捨不得讓他去嘗邊塞的苦,捨不得他十八歲便要擔負起整個紀家……
但這些話,我說不出口,我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臉皮薄得很。
于是,我擠出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我要他在宮裡陪我解悶!」
不是這樣的,我想說的不是這一句!
我驟然從夢裡驚醒,背後已經汗涔涔一片,風一吹,凍得人心都是涼的。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句話說出口之後,紀瑯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臉色鐵青,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泛著冷意的目光掃了我一眼:「長公主把我當解悶的小玩意,我卻更願意征戰邊疆,馬革裹屍。」
我第一反應是不想讓他說那句晦氣話,然後才反應過來他生氣了。
這一個猶豫,便忘了要解釋。
直到紀瑯拂袖離開了,我才回過神來想起要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皇弟不知為何歎了一口氣:「皇姐,朕已經允了。紀家軍不能無人帶領。」
是了,紀家滿門英烈,骨子裡流著武將的血。我勸不住紀瑯,我只會惹他生氣而已。
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
紀瑯走了之後,我費盡心思想要拿到邊疆的情報,妄圖在那裡尋得我心儀少年的隻言片語。
這樣的苦日子持續了兩個月,我握著拼湊出來的一點兒微薄的消息沾沾自喜的時候,林瑤一臉不知所措找到了我:「長公主,怎麼辦?」
我看著她拿出來的那封暗色的信封,上面是好看的正楷,只瞧見落款,我的眼睛就克制不住地紅了——紀家二子紀瑯。
是紀瑯寫給林瑤的書信。
在我像個傻子一樣努力推敲他過得好不好的時候,他給林瑤寫了一封信。
林瑤歎了一口氣問我:「這心意我回不起,長公主,你想個法子幫我斷了吧。」
我捏著那封信,像是握住了少年火熱滾燙的心——燙得我指尖發痛,連心也是痛的。
我明明清楚,紀瑯溫柔的眼神並不屬于我,卻還是捏得緊緊的,沒有鬆手。
信裡是一筆一畫都無比珍重。他說了自己的近況,說了自己的抱負。最後一句——若是你不嫌麻煩,能否許我每月寄一封信過來。京都的念想,我不願斷了。
斟酌的字句裡,都是小心翼翼。我從沒有見過這般謹小慎微的紀瑯。想來人在心悅之人面前,都是這般膽怯吧。
那個晚上,我捏著那封信,盯著跳動的紅燭一夜未眠。話本裡說的剜心之痛,我終于體會到了。
只是,我並沒有想該怎樣耍手段搶回紀瑯,也沒有想是否要順水推舟死了紀瑯的那份心。我只是在想,該如何回信。
我捨不得紀瑯難過,捨不得他像我一樣,悄悄愛上一個人卻得不到回音。
于是,在天光乍破的時候,我磨了墨,提起左手,歪歪扭扭地用林瑤的口吻給紀瑯回了一封信。信裡只說因為不小心傷了右手,所以暫時用左手代替。
想到這兒,我舉起左手,借著透進來的點點月光,揉了揉眼角。
我用左手給紀瑯寫字,寫了四年。練出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人都說『見字如面』。我看著他從軍營裡誰都不服的新兵長成了說一不二的將軍。他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驕傲的少年郎。
我和張子棟的婚約被我一拖再拖,為了避開張首輔那個老匹夫的催促,我甚至開始裝病。而張子棟就是在進宮看我的時候,撞見了剛從我宮裡出去的林瑤。
我沒有那麼幸運,全然不知道兩情相悅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們兩個跪在我面前承認私情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紀瑯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想到少年可能會失落,眼眶會泛紅。我心裡就揪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