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正好見到謝長卿,他唇畔含了分冷笑,正遙遙而視。
金佛花又浮開,絕了兩畔魔氣。小師父輕聲說:「越姑娘,我在幻境里做了個夢。」
我第一次見湛寂漾起一個如波如云般的笑,并非垂憐眾生的模樣,他不再是局外人。
我還要問那夢是什麼。
他瞧著指尖上的一點血,卻只說了句:「你眼下有粒小痣。」
其實要解決這魔氣也不難,將裂縫重新聚合就好,湛寂與白綏二者聯手,大難也堪堪消除,但總歸死了不少新秀。
我落回地上,劍尖滑落的魔血落在地上。楚謠現在已經抱著陸尋用靈力療傷了,陸尋一把把她推開,血色盡失,他嘶啞著喊我:「師姐——」
我沒停,一瞬也沒有。
他從前不肯叫我師姐,往后也不必再叫了。
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我才失力地一跪,撐著越春劍才勉強不暈倒。被魔氣侵襲的地方比當初在長虛山崖下時還要疼,且是要浸入骨髓的惡心。
一個松柏味的懷抱攏下來,謝長卿半跪著只手抬我下頜,拇指揩去我面上沾著的血污,他輕笑著湊近,幾乎要在我的眼皮上落下一個吻來,他低聲說:「干得不錯。」
8
謝長卿把我按在藏劍山莊里修煉心訣,卻在我揮劍時忍無可忍地皺起他好看的眉頭。
他接過越春劍,隨手挽了個劍花,月華如練,他的劍含清光、似游龍,他一動起來,就好像天地間只看得見他了一般。他演示完了,半側過身來,眉眼卓絕,卻忍不住嫌棄:「看明白了?」
我訕笑著點頭,實在是沒有人系統地教過我,我時常覺得師父奇怪,他因了越春劍撿我回來,卻總是在我用劍時避開,好像不愿意看見什麼一般,也自然不會過多指點我用劍的問題。
謝長卿與我說,時間緊迫,半月后就是天下大比的日子,屆時他要我以藏劍山莊的莊主身份參加比試,天下大比本就是年輕一輩的比試。
倒也不是要我名揚天下,按謝長卿的話是,怕我又無聲無息地死了。
總要有個大場合和世人說一聲,十多年前不知緣故被滅了門的藏劍山莊,尚且還有個后人在。
我仰起臉問他:「究竟是誰?」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移開了目光,隨口說道:「那日大比,他必然會出現,你瞧著誰最道貌岸然,那就是誰了。」
謝長卿在我面前,雖說是時常含笑諷刺我,卻是生就得一副風度翩翩好模樣,久而久之,我都險些忘了他還是個魔修,且是修真界人人聞之色變的長卿魔君。
我發覺有異樣的時候,是在半夜,我被凍醒了之后才發現,山莊里冷得像是覆上了三層雪,我運轉真氣,卻還是忍不住牙齒咯得咯得地碰撞,我拿起越春劍一路走過去,一路成霜成雪,連月亮都不愿意露頭。
越往潭邊走,越發冷酷,花都被凍枯萎了,等我走到潭邊時,才發現這還是謝長卿施了結界后溢出的魔氣。
我拿出越春劍,在結界上劈了好幾道,才破了個口,我才進去,鋪天蓋地如同濃墨般粘稠的黑氣往下沉,風聲獵獵如刀如刃,傳來一聲極其冷漠的「滾」。
我被震得心口發疼,卻嘆了口氣,到底還是下了水。
謝長卿在潭心,黑發如瀑蔓延,潭里本來鋪了滿滿的花蓮,現下枯萎得連粉末都瞧不見了。我被魔氣侵擾得厲害,百脈里隱隱作痛。
謝長卿雖說叫我滾,可我分明感覺到,這鋪天蓋地卷席的魔氣,瘋狂中保留的最后一分清醒,到底是竭力讓魔氣避開我。
這個大名鼎鼎的魔君,誰曉得是個嘴硬心軟的模樣呢?
我湊近了才看得清楚些,謝長卿蒼白的皮膚上浮現出千萬只鬼頭,瞧起來竟然是在啃食他肉的模樣,他的唇色呈現過分的殷紅,眼底是將要凝成的風暴。
他大概覺得模樣難堪,狼狽地別過眼去,咬住牙,頂著這副猙獰的模樣冷冷吐出一個字。
「滾——」
我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可是我想,總是一個人被萬鬼吞噬的感覺一定不好,若有個人能陪陪也該好些。
我輕輕抱住了他,我以為他無堅不摧,可是謝長卿也在輕輕顫抖。
越靠近他,我疼得越厲害,喉中已然有腥甜氣息,那麼他呢,他有多疼?
謝長卿頓住,他垂下的烏發落在水面上顫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