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頁都是昏暗得讓人難過的內容。
其中有一頁,記錄了我在外出時遭受性侵后的崩潰與絕望。明明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我看著內容卻能體會到里面每一個字帶著的陰沉。
落上的日期是高三的那個假期,我和陸婉婉第一次去游樂場的日子。
后面洋洋灑灑又是很多記錄,我卻沒有勇氣看下去。
直接翻到最后一頁,空白的一頁只有幾行字:
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都來得及。
我愿承擔所有。
愿神佛佑她。
落筆:顧以河。
顧以河番外
1.
外婆去世那年,我才見到了我傳說中的父親。
所有人都說我要進城里享福了。
連我自己都這樣以為。
卻沒想到面對我的是他剛娶進門的美艷嬌妻和永無止境的漠視。
好像接我回家,只是他怕別人唾棄,怕別人說他自己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
那一年我只有十四歲,有著讓老師們都驚艷的成績,卻只是顧家一個沒人在乎的鄉村野孩子。
在新的學校里,因為太招眼,我很快就成了被欺負的對象。
別人都可以回家告訴父母,只有我每次被打,都自己縮在偌大的房間里,自己給自己上藥。
世界好像變了,成績再也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東西。
我拿著顧家給我的錢,開始各處揮霍,「招兵買馬」。
很快,我就變成了無人敢惹的混世魔王。
試卷上我永遠交白卷。
這時我才知道顧家給我帶來的唯一好處:不管我怎麼混,學校也不會拿我怎麼樣。
那樣渾渾噩噩過了好些年,過得枯燥無味,過得了無生趣。
原本我以為我的一生就要這樣一頭黑到底。
直到高三開學那天。
「顧以河,照顧一下新同學。」那個平日里從來不叫我名字的班主任,突然點了我的名。
我從桌上抬起頭,就看到了穿了一身白裙子的姜江。
她干凈得像是一張從未描過的白紙,跟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姜江坐在我的身邊,從來不越界,一舉一動都輕得好像我身邊沒有人。
但是她很奇怪。
像她這樣的乖乖學生,最是怕我。
可她不怕我。
她總是試圖跟我說話,卻說一半又停下。
我才開始注意到她有些不流暢的發音,才開始注意到她與別人的不同,才知道了班主任讓我照顧一下的意思。
「聽說你有同桌了?」一個跟了我幾年的兄弟,在給我點了煙后開口調侃我,「還是個小聾子?」
小聾子?
我皺了皺眉,將煙放進嘴里狠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煙后才說:「她不是。」
話音剛落。
姜江就朝我走了過來,她穿著入學時穿的那條白裙子,一雙手緊緊捏著書包帶,像是下了什麼很大的決心。
她走到我面前,對我輕聲道:「顧以河,抽煙,不好。」
我一愣。
誰不知道抽煙不好呢,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跟我說過。
我的兄弟們總會說,他們的父母在發現他們抽煙的時候,會把他們暴揍一頓。
他們羨慕我,沒人管。
羨慕嗎?
我看著剛咳嗽完的姜江,心里亂七八糟的感覺最后到了嘴上匯成了一句:「老子的事,你少管。」
她跑了,被我嚇跑的。
我發現我變了。
我總是在有人議論她的時候欺負她,我會想辦法支開她,去讓她跑很遠的路買點什麼東西。
有時也會拿走她的耳機。
但是她好像更害怕我拿走她的外機,每次都會露出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看得讓人心煩。
她今天沒有帶水來,我故意讓她幫我去買了水,我不過說了句不喝了,她就快哭了。
她留下自己喝不就可以了?有什麼好哭的?
那雙蓄滿了眼淚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亂,我伸手拽下她的頭繩,想讓她的頭發散下來遮住那雙眼睛,卻不想連著外機也被拽了下來。
她原本還在眼里的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讓我更加的心慌意亂。
我將頭繩扔到她的桌上,連忙翻過窗戶逃離這里。
2.
老頭兒娶的小老婆終于生了,是個丫頭。
所以老頭兒想起了他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我。
前一天剛跟邱云去跟隔壁學校的幾個小子打了一架,今天一早老頭兒就來學校了。
我以為他因為我打架而來,結果他是為了讓我出國而來。
他的字里行間中沒有一句對我的肯定,想著只要送我出國鍍層金回來就行了。
如果他的小老婆生的是個兒子,或許我就算打架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他都不會來一趟學校。
去他媽的。
我砸了校長辦公室的門,一路跑到了天臺。
想抽煙,卻想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抽過煙了。
我蹲在那兒,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一抬頭就看到了朝我走來的姜江。
她在我身前蹲下來,拿了只藥膏給我。
「我看你,手上,有傷。」她說話很慢,聲音軟軟的,盡管發音有點奇怪,也還是讓人聽著很舒服,像是剛從面上吹過的風。
明明前幾天才被我氣哭,現在卻跑來給我送藥。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傻的,傻得讓人想要認真對待。
但是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就被老頭兒送出了國。
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在他面前,我沒有選擇的余地,也毫無還手之力。
再一次見到姜江,是在我計劃回國的前一年。
在新聞上,我看到了她投江的消息。
當時我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可能只是眼花了。
當我馬不停蹄趕回去的時候,她已經下葬了。
而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沒有一個朋友。」這是我去她家的時候,她媽媽跟我說的。
他們對我的出現很意外。
可是我也不是她的朋友。
我只是一個差點想和她早戀,卻什麼都沒來得及做的人。
我在姜江的房間里看到了一個筆記本,她媽媽說是要拿去燒掉。
我沒聽勸阻地翻開了。
里面洋洋灑灑寫了半本,出現了好幾次我的名字。
我鼻子一酸笑了出來,看來在她心里我一直都那麼討厭。
好像她高三的所有不幸,都是因我而起。
直到我翻到那一頁。
那是高三的寒假,她被一位老同學叫了出去。
她被人拉進了小巷子里,外機不知道被人扔到了哪里。
整頁紙到處都留有水漬,我手指輕顫著撫上那些水漬,像是能感受到她寫的時候流下的每一滴淚。
「她沒說過,她說耳機弄丟了,我和她爸還說了她兩句。」她媽媽捂著臉,痛哭了起來,「從那以后,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我們都不知道……」
從這一頁開始。
后面的內容再也沒有了生氣,每一個字都預示著她想死的決心。
那一年,她本該在她向往的首都大學讀大二,卻在高三的時候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去高考。
那一年,她二十歲,她說要出去走走。
她留在了她的二十歲。
我像瘋了一樣,要查出那天的人是誰。
最后讓我查到了,是當年周圍的一群不良少年,盯上姜江好久了。
如今他們都已經長大,有了各自的生活。
毫無悔意。
我沒想用那麼簡單粗暴的報復方式,但是姜江夜夜都到我的夢里來。
她在夢里有多干凈,我就有多恨那些人。
我本來是想要送他們下地獄的,但是警察來早了一步。
我和他們都奄奄一息,被送進了急救室。
3.
一陣熟悉又陌生的鈴聲響起。
我睜開了眼睛。
沒有疼痛,也沒有醫療器械。
姜江坐在我身邊,拿著一本書,看向我的眼睛里干凈而純粹,還帶著細微的緊張。
「又夢到了呢。」我已經有好久沒夢見過她了。
夢里又回到了高三的那個學期,姜江還是穿著那條我喜歡的白裙子,干凈得像個人間精靈。
我盯著她一直看啊看,生怕夢突然就醒了。
直到放學的鈴聲響了。
姜江收拾好書包準備要走,我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腿撞上了桌角,痛意隨之而來。
「河哥,走啦!」邱云從門口探頭進來。
我從來沒有夢見過他。
我看了看還痛著的腿,再看了看門口的邱云,最后回頭看向姜江。
好像不是夢。
「操!」千言萬語匯集到我的嘴里,成了這個字。
邱云說約了場架要打,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
我想起來這還是高三開學沒多久。
一群兄弟跟在我身后,等著我帶頭。
但我沒去約定的地點,而是跟在了姜江身后。
我要送她回家。
所有的一切都跟上一世一樣,唯獨不一樣的是。
姜江身邊有了一個女孩,好像叫陸婉婉。
在上一世,她身邊沒有一個朋友。
盡管很荒誕,但我真的回到了幾年前,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
這是我生平頭一次,相信這世間有神佛。
他們一定是聽到了我虔誠的禱告,才會讓我來挽救這一切。
我花了三天時間,去了周邊所有的寺廟。
姜江的名字,被我掛在了所有寺廟的平安樹上。
這一次,我一定將她護好。
因為我的出現,很多事情開始改變了走向。
出現在姜江面前的老同學,上一世我沒有見過。
我從空中接下被她們拋出去的外機,并沒有給姜江帶上。
「我的人,你也敢碰?」我給當頭兒的女生一巴掌。
重生一次,除了對姜江,我對別人依舊毫不心軟。
但我從不打女人,這是第一次。
那個女生好像是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幕,呆在了原地。
幾個女生湊了過來,站在她身后。
我揚了揚眉:「以后再出現在她面前,我的手段,你可以打聽一下。」
當年的我,在各個高中里名聲了得。
她不用打聽,也知道我的狠毒。
所以她嚇得退了一步,連忙帶著幾個女生撤走了。
陸婉婉扶著姜江,看向我的眼里有詫異。
我知道她詫異我的態度轉變。
無所謂。
就算別人都當我是瘋了,我也要在這一次堅定地站在姜江身邊。
明明很多事情都變了,卻還是會有些事情,在無意間吻合。
一樣是在前一天打了架之后,老頭兒來了學校。
這一次我倒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是為了我打架而來。
但是當他說出他就只有我一個兒子,希望我可以有出息的時候,我還是在心里罵了一句:去他媽的。
蹲在天臺的角落里,情緒還是有些失控。
有些事情,就算再來一次,還是會讓我難受。
一樣是輕輕的腳步聲。
一樣是蹲在我身前。
一樣拿出了藥膏。
「校醫說,這個,活血化瘀。」一樣是軟軟的舒服的聲音。
我突然覺得,出國也可以,如果能帶上姜江的話。
但是她不愿意,她還是想考首都大學。
首都大學不好考啊。
「好,就首都大學吧。」只要是她想去的,我就可以陪。
只是老頭兒那里,我可能要想辦法了。
老頭兒坐在沙發上,問我:「首都大學?」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什麼專業?」他將手中的煙抵在煙灰缸上。
這個我已經想好了。
「臨床。」首都大學的臨床,是最好的專業。
上一世姜江在一次取出耳蝸的手術中,發生了意外,讓她再也沒有機會用那只耳朵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了。
這一世,這種意外,我不想再讓她出現。
出乎意料的,老頭兒沒有反對。
他說:「考不上,就出國。」
我肯定能考上。
位置是我讓班主任換的。
我不能坐在姜江身邊,擾亂她的學習,也擾亂自己的學習。
很快,那個黑暗的假期就來了。
我每天等在姜江的家門口,沒有遇到她筆記本里出現的叫她出門的老同學,倒是遇到了很多次來找她出去玩的陸婉婉。
陸婉婉絲毫都沒有想過馬上就要高考了,而姜江是要考首都大學的人。
所以我次次都帶他們去圖書館。
唯獨一次。
家里有事耽誤了一會兒,我到姜江家的時候,姜江已經出去了。
日期完全吻合。
我從來沒有一刻像那樣絕望過。
我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小巷,翻遍了附近所有廢舊的倉庫。
我不讓自己停下來,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不好的結局。
最后在我崩潰之際,聽到了姜江那軟糯而悅耳的笑聲。
她和陸婉婉牽著手一起向我走來,像是在黑夜里突然迸出一絲光來。
她沒有事。
她好好的。
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被陸婉婉叫住了,她帶我去了附近的咖啡館。
她問我:「你是不是也做了個夢?」
這話來得突然,我抬頭看她。
她喝了口奶茶,想了一會兒跟我說:「因為你太奇怪了,從之前我就覺得你奇怪。你變得太突然了,我就想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做了個奇怪的夢。」
「什麼夢?」我低頭喝了口水。
「就是一個噩夢,我夢見江江發生了不好的事,最后投江了。」
我猛地抬頭看她。
所以她也是神佛送到姜江身邊來的。
「夢里太真實了,醒來心里還一抽抽地疼。我就想江江啊,太可憐了,我要好好保護她。」她看向我,「你也是嗎?」
我不是。
那不是夢。
但是說出來她也不會相信,就當那一切都是夢吧。
「嗯。」我點了點頭。
將上一世的事情告訴她,就當是我的一個夢吧。
「我從不信神佛,卻因為這個夢,拜了三天的佛。」我自嘲一聲,「希望所有的災難朝我而來,不要再落到她身上。」
神啊。
我虔誠祈禱。
愿光明朝她而去,我自愿落入地獄。
(完)
作者:阿阿小毛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