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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位置: 碎片故事館 挽香月 第41章

《挽香月》第41章

回過氣的香桂仍然沉默,緊拽著手中的包子走了,眼神平靜依舊。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莫商才開口:“你是不是對香桂姐姐有成見啊?再怎麼說她也跟你共患過難不是,對她別太過分了。”她實在不解對下人一向溫和寬容的鳳雁北為何對香桂那麼嚴厲。

“小商,你別多管閑事。”鳳雁北沉下眼,神情間有些無奈,如今這天下間敢這樣跟他說話的,怕就只有他這個寶貝妹妹了。

莫商偏了偏頭,突然嘻嘻一笑,背著手繞鳳雁北打了個轉。

“你在做什麼?”被當成猴看的感覺并不好,鳳雁北皺起了清揚的眉。

莫商嘖嘖搖了搖頭,嘆息道:“果然啊……真是月亮般的人物,可惜脾氣壞了。”

鳳雁北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你又胡鬧!”他佯嗔,心里卻又似在隱隱地期盼著什麼。

莫商聳肩,“我才沒胡鬧。我剛才聽到香桂姐姐和人說你長得很好看,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她說得隨口,如果香桂聽到,一定會問天無語。謠言,就是這樣產生的。

鳳雁北怔住,臉上浮起一抹薄暈,掩飾性地轉開臉,佯怒道:“她胡言亂語些什麼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然而心中原本的怒火卻消逝無終,一股莫名的雀躍開始在血液中悄然流動。

察覺到鳳雁北的異常,莫商瞇眼,研究性地探視他的表情。

“你也跟著她胡鬧。下次再聽到你們拿我做消遣,一定不輕饒。”不自在地轉過身,鳳雁北拋下這樣似怒似嗔的話,便往回走,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意圖,自然也沒看到背后莫商因他的反應而變得奇異的眼神。

“喂,鳳雁北,你若看不慣香桂姐姐,便把她送給我吧。我挺喜歡她的。”突然,在他走上臺階的時候,身后傳來莫商揚高的聲音。

鳳雁北頓住,卻沒回頭,隔了一會兒才道:“你要侍女的話,在雪琴他們四個里面選好了。香桂不適合,別打她的主意……”他話意未盡,人已走進了屋子。

“喂……”莫商皺眉,為他話中隱含的意思:她要誰都行,只有香桂不行。這究竟是鄙夷,還是占有欲?

回了內室,鳳雁北才突然想起,自己找香桂來,好像是有什麼事,沒想到一看到她,便全忘記了。

“這奴才真放肆!”他喃喃自語,對于那不是頂重要的事,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走到盆架前,準備洗把臉,卻在低頭時呆住。

澄澈的清水中,倒映出他的影子。那張臉上,不僅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氣,唇角竟然還是往上揚的。

他竟然在為那個奴才的話獨自一人傻笑。

這項認知讓鳳雁北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

香桂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夢中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牢中,鳳雁北冰冷地躺在她的身邊,無論她怎麼喚也喚不醒。醒過來心跳得劇烈,頰畔冰涼,竟然淚濕了枕席。

將手擱在胸口,壓制住那里異樣的恐慌。

他沒事。他不會有事。他還好好地住在北苑里,現在沒有人能再傷害他了……一遍又一遍,她安撫著自己惶亂的情緒。

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行為,香桂不由苦澀地一笑,喉嚨還殘留著下午他無情留下的掐痕和灼痛,沒想到在夢中她仍然會為他悲傷流淚。

由始至終,她都沒得選擇。

披衣下床,走到院子里。夜涼的空氣中,飄浮著桂子的清香,香桂紛亂的情緒漸漸平復。

靠著廊柱坐在走廊的檻桿上,她仰望當空近乎圓滿的月亮。后天,就是十五了。

十五……這些年來,她幾乎忘記了這個日子。

柳兒,你看爹給你煮了什麼好吃的。

來,把這碗長生面吃了,我們家柳兒就會長命百歲了。

香桂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碗面,雪白而綿長,上面擱著一個金黃色的荷包蛋,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她記不起在這之前有沒有吃過比那更好吃的東西。那之后,也沒有再吃過吧。

香桂微笑。

她不在乎長命百歲。那碗長生面和雞蛋,她分成了兩份,與自己最親的人分享。只是,那時候她不太明白,為什麼爹會一邊吃一邊側過頭偷偷抹淚。

如果不吃那碗面,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很顯然,不會。

因為那是好賭又嗜酒的老爹難得清醒的一天……

一陣彈拔琵琶的聲音被夜風帶過來,時斷時續,凄怨而空寂。香桂收回神,不由自主為其音吸引,隨聲尋去。明知不該在王府中亂跑,但是在這夢回醒來的深夜,她的控制力也變弱了。

萬籟俱寂,只有那琵琶在風中幽幽怨怨地撥弄著夜色。穿廊繞徑,分花拂柳,香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琵琶聲終于漸漸清晰起來,還夾伴著溪流淙淙。

一塘荷月下,一個白衣女子正坐在石橋對面的亭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彈著琵琶弦。曲不成調,便似女子滿懷的心思不知該如何抒泄一般。

女子側面輪廓靈秀,體態纖美,在柳枝影動下,極易讓人產生是荷塘中精靈的錯覺。

青雙姑娘。香桂在一株柳樹后面停了下來,憶起那日鳳雁北與她的親昵,胸口微悶,一如當時的感覺。

不要打擾她吧。香桂如此想著,腳下卻沒挪動。

叮叮咚咚,只見青雙素手輕撥,又是一串孤寂的音符流泄出來。

“一曲歌,歌不成調。一場舞,舞不成步。亂跌起伏,心何處訴……”音止,青雙喃喃輕語,未完,突然一砸琵琶,伏膝大哭。

香桂驚住,見她哭得悲凄,心下微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風起,拂得荷葉翩然。正在香桂進退為難的當兒,青雙突然抬起頭,往她所站的方向看來,嚇得她反射性地縮到樹后,不想竟撞進一個溫暖的懷中。

一只手迅速地捂去了她的驚呼,熟悉的麝香味隨風吹進鼻中,告訴了她身后的人是誰。

他怎麼也在這里?香桂沒有掙扎,只是心中疑惑。難道是他們相約在此幽會,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他們了?

這種想法雖然荒謬,但是卻也不無可能。畢竟他們的行事方式在她眼中素來都是無法理解和捉摸的。為這猜測,香桂暗暗叫糟,若是那樣的話,身后的人又不知道要怎麼發她脾氣了。

“不準出聲。”灼熱的呼吸噴在項后,身后人俯在她耳邊悄然命令。

香桂點了點頭,哪敢不從。

直到青雙收回目光,繼續伏膝哭泣,捂在她唇上的手才放開,轉為拉住她,悄無聲息地退離他們所隱藏的地方,往來路走去。

走出那個園子,鳳雁北放開拉著香桂的手,沉默地走在前面。

香桂老老實實地跟在其后,準備接受又一次懲罰。

然而鳳雁北的步子卻不急不緩,悠閑從容,長發散在隨意披上的衣袍上,一看便知也是從床上才爬起來的,并非香桂所想的準備去幽會的樣子,也沒有欲要懲罰人的怒意。

最緊要的——

香桂吃驚地看著他隨著兩袖瀟灑擺動而往前邁動的雙腳,之所以踩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完全是因為他根本沒穿鞋。

是太倉猝,忘記了吧。她如是猜測,卻不由想起那一夜,他也是跣足散發與她在一起喝酒。

也許,這個男人,壓根就不喜歡穿鞋。

******

鳳雁北沒有回北苑,而是徑直走向側院,進了香桂的房間。

“把門關上。”走到床邊坐下,他吩咐隨后跟進來的香桂。

香桂一怔,依言做了,然后走到桌前摸索火石火絨,準備把蠟燭點起來。

“不要點燈。”黑暗中,鳳雁北的聲音從屏風后面傳過來,有些沉,還有些遲疑。“窗子……都關好了吧。”

突然意識到他來此的用意,香桂心跳驀然快了起來。“嗯。”好半會兒,她才輕輕應了聲,卻有些不解,他明明厭惡她,為什麼又要找她,何況,他身邊還有那麼多美貌純潔的女子。

“過來。”鳳雁北沉啞地命令。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她的身子不可。討厭自己對她身體的依賴,卻又無法克制那種欲念,那樣的矛盾和挫折感幾乎可以把人折磨瘋。

香桂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心中有些抗拒那事,那感覺就像以前在軍營中被人當成發泄物那樣。

“你半夜不睡覺四處亂跑做什麼?”伸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鳳雁北一邊問,一邊去解她的衣帶。

他的聲音低柔優雅,但是他的指尖卻在輕輕顫抖。值得慶幸的是,幽暗中,女人看不見。

香桂被他的反常弄得局促而緊張起來,抬起手打算自己動手解衣,卻在碰到他手時又縮了回來。

“主子……”她張嘴,除了這兩個字,卻不知該說什麼。

“是不是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幫我寬衣……”鳳雁北沒有等她往下說,徑自替她找了理由,只是在褪下她的衣服時,聲音已不再如開始那樣沉穩。

自從上次明明惱怒她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卻仍忍不住半強迫地要了被鞭笞得蔫蔫一息的她后,他就被自己對她那強烈的渴望和占有欲給嚇倒了。這些日子他幾乎是有意避著她。

然而,這一晚,他卻怎麼也壓制不住想抱她的念頭。來到側院外徘徊著,卻不想看到她開門而出,坐在檐下發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臉上露出那樣的表情,憂傷,無奈,還有讓人心酸的堅強微笑。

青雙的琵琶聲起,她走了出來,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瘦削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塘邊柳樹下,風一起,吹亂她的發,那一刻,他突然害怕起來。害怕她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沉默,以至于再也不會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隔著一層窗紗透進來的蒙蒙月光便也能起到照物的功能。

過近的距離,他灼熱的呼吸噴在香桂的臉上,濃烈的男性麝香味將她環繞,一股難言的曖昧在黑暗的房間里悄然彌漫。

香桂的手放上他的領口,突然間有些口干舌燥,額上微微浸出了細汗。

“桂……”鳳雁北低喚,牽著她的手緩緩拉開自己的衣服,黑曜石般的眸子緊盯著眼前那張平凡無奇的臉,熱切而專注。

香桂輕喘了口氣,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朦朧暗光中,他長發散落,晶亮的眼中似有水波蕩漾,原本就絕美的臉被蒙上了一層夜色,顯得驚人的媚惑。

她的心跳亂了序。

溫潤的唇輕輕落在她唇上,含住,輾轉吸吮……那極致的溫柔以及小心翼翼試探的情欲讓香桂的眼睛漸漸濕潤。這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第一次以這樣珍惜的姿態來抱她,仿佛她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子那樣……

究竟,自己是戀著他的容貌,還是戀著他偶爾出現的溫柔呢?當被放倒在床上的那一刻,香桂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只是,當那具灼熱的軀體貼向她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多想。

房間里溫度在持續上升,細碎的呻吟與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將黑暗染了上一層濃艷的瑰色。

屋外月色正明,一個窈窕的身影落寞地站在窗邊,側耳傾聽著里面傳出來的男女歡愛之聲,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握著。一滴暗色的液體從她的指縫中浸出,啪地一聲滴落在地上,在水銀般的月光中濺開,接著又是一滴……

良久,屋內的激情平息了下來。

“我怕冷,你抱著我睡。”突然響起的男人聲音讓原本打算悄然離開的人驀然僵住,冷月照在她美麗的臉上,現出的是驚詫,是不敢置信,還是濃濃的嫉妒。

他怎麼可能會用那樣霸道得近乎撒嬌的語氣和人說話?他怎麼可能會怕冷?

“嗯。”女人回答的聲音很簡單,除了仍帶著歡愛的慵懶外,并沒有特別的欣喜,像是早已習慣他的要求。然而,過了一會兒,她又訥訥開了口:“天氣很熱……”很熱,兩個人抱在一起會非常熱,尤其還是在剛做完劇烈運動之后。

原本她不該笑,然而,唇角卻控制不住因女人那有點疑惑的語氣而上揚。

“少啰嗦,讓你抱就抱。”男人壓低聲音吼,貌似有些尷尬。

很顯然,女人是處于弱勢地位,聞言便不再說話,似縱容也似委屈。

她倒寧愿被他這樣欺負。那身影動了一下,輕輕靠在墻上,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房內歸于寂靜,從呼吸聲可以聽出兩人都已睡沉。她就這樣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直到東方發白。

******

“你也是從西北軍營里出來的?”

轉過一個彎,香桂看到靠墻站著的青雙。青衣雙鬟,畔垂云絲,她看上去清減了許多,卻也更加清雅動人。

香桂笑了笑,有些訝異青雙會在這里專門等她。

“一起走走,好嗎?”雖然是詢問,但是那只纖美的柔荑已經伸了過來,牽起香桂的手。

有些受寵若驚,那柔滑的觸感讓香桂渾身不自在,生怕自己粗糙的手繭會磨傷那只小手,只是又不好收回來,唯有僵硬地隨著青雙身旁。

“你的腿是怎麼回事?”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跛足,青雙關切地問。

實在是不太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親昵,香桂的反應便比平時更慢了一拍,過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道:“摔的。”說出這兩個字,她胸口突然一緊,難受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并沒發現她的臉泛白,在穿過一處柳蔭之后,青雙停了下來。腳下的小徑往前延伸至不知名的其他院落,兩旁花木扶蘇,葉片反射著明媚的陽光,蔥翠欲滴。

“穿過那片杏樹林,就是王府的院墻……你是下營的吧,怎麼會認識主子呢?”很顯然,青雙比香桂更熟悉王府。

試探性地想把被握住的手抽回來,結果并沒有遇到阻力,將重獲自由的手收到身后,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香桂暗暗松了口氣,卻對青雙的問題感到為難。她知道如果老實回答的話,將會帶來很可怕的后果,可是她也不習慣撒謊。

“我……在軍營中見過他一面。”斟酌了半天,她擠出了這麼一句話。那是她第一次見他,不過他卻沒將她放進眼里,所以那個大雪天,在她和何常貴的家中,才是兩人的初識。

很顯然這并不是青雙要的答案,她卻也不再追問,笑了笑,道:“你也喜歡主子吧。”陳述的句子,顯示出她的肯定。

這一次,香桂沒有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對別人來說都無關緊要,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青雙斂下了明媚的眼,清麗的小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哀怨。“……喜歡到愿意為他做任何事……”

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香桂不解,沒有搭腔,事實上是不知道該如何搭腔。

“你能為他做什麼呢?”短暫的沉默后,青雙突然揚起雙睫,定定地盯著香桂,聲音略略提高地質問。

沒有待香桂回答,她已經繼續道:“你長得不出色,腿又殘疾,還是下營的……究竟他為什麼會留你在身邊?”不解,心酸,不甘……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寧可要一個早已不干凈的女人,也不愿碰自己。

被人這樣當著面數說自己的不是,香桂不惱,卻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無論是什麼樣的,咱們都曾經是營妓。他不會要一個營妓做他的妻子……他不會要……他明天就要和西吾來的公主成親了。”仿似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青雙失神地低喃,兩行清淚順著頰悄無聲息地淌下。

他要成親了!香桂怔住,心中有些茫然。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那跟她沒關系吧。眨了眨眼,她突然省起。

“你別難過了。”長得好看,連哭起來也要惹人憐愛一些,香桂嘆氣,笨拙地安慰起這個滿腔柔情無處訴的女子。

“你為什麼不難過?”瞪著水氣迷蒙的眼,青雙為香桂的平靜感到不可思議。

“我、我有難過……”滯了下,香桂有點難為情地承認,但是也僅此而已。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那些懵懂的對情愛的憧憬早在殘酷的現實下還沒開始便幻滅了。她可以傾盡一切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美好,近乎專執地寬容著加諸于她身上的不平,卻不容許自己去渴求回報。因為她知道,當她開始渴求回報的那一刻起,才是她不幸的真正開始。

青雙蹙眉,突然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女人,她究竟是心機太深,還是太愚蠢?

抬手,用手絹拭凈臉上的淚痕,她說出此次找香桂的真正目的:“我無法忍受他以后都屬于另一個女人……我要離開這里,你跟我一起吧。”

沒想到她會為這事找自己,香桂有些錯愕。半晌,才訥訥道:“我不能走。”除非鳳雁北親口告訴她,她可以離開了,否則她不能走。

不然的話,走到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條,而且還會牽累別人。

青雙聞言臉色微變,冷笑,“容不得你說不。”話音未落,驀然伸手點向香桂的腰際,在她軟倒前輕松地接住,而后挾著她提氣縱身往側方杏林奔去。

如果你把香桂從他身邊弄走,我就想辦法讓他納你為側妃。

那個人的承諾在青雙耳邊響著,哪怕只有一點希望,她也必須為自己搏一把。

******

十 愚女

“不在了?”鳳雁北正往疾行的步子驀地停下,目光凌厲地掃向緊跟在自己身后的大總管。“是什麼意思?”

“回主子,已找遍整個王府,并不見香桂姑娘蹤跡。”大總管冷靜地回道,誰也不知道他背上的冷汗已浸透了內裳。

鳳雁北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止,隨后恢復如常,“讓冷尉到側院來見我。”

冷尉,馭風十三騎之一,統率著一個龐大而神秘的情報組織,專門為鳳雁北所用,在,刺探情報,尋人與追蹤上,天下無組織能出其右。

“是。”大總管即使心中有萬般疑惑,也不敢表現出來,忙去安排人找冷尉。

怎麼會突然消失?在原地站了片刻,鳳雁北才又往側院走去。

昨晚還好好的,只是半日不見,便沒了蹤影?他自然知道她有多大能耐,怎麼也不可能離開王府而無人察覺。

進了側院,原本在休息的侍女見到他都有些驚訝,忙迎了上來,卻又被他揮退,然后在她們不可思議的眼光中走進香桂的房間。

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絲毫看不出昨夜的糜亂,他的手輕輕撫上那仍殘留著兩人氣味的枕頭,想到她被欺負了即不惱也不暗自生悶氣的可憐樣兒,唇角不自覺往上翹。

沒見過比她還傻的女人。他低嘆,隨便看了下屋子,發現她少得可憐的衣服還在,顯然不是自己偷逃,要逃她早該逃了,而不是等到自己在的時候。那麼是去了哪里?或是……

想到后面的猜測,鳳雁北清峻的眉糾結在了一起。誰會對她不利?以她那脾性,又怎麼會得罪人。

“主子!”冷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走到梳妝臺前,拿起上面的梳子,拈下一根仍纏繞在梳齒上的長發,握在掌心。“進來。”感受著那幾不可察的細微觸感,他不由想起昨夜,她的發曾繞上他的頸,與他的糾纏在一起。

“主子。”冷尉走了進來,卻仍站在門邊,恭敬地聽候命令。

“明天之前,把香桂帶到我的面前。”鳳雁北緩緩道,“活要見人,死……”那個字剛一吐出,他的喉嚨便像被哽了一塊東西似的,再也沒辦法說下去。片刻之后,才沉聲續道:“我要活的她。”這一次,他沒有給冷尉選擇的余地。

冷尉一直跟著鳳雁北出生入死,自然見過香桂,不敢拖延,當下領命而去。他知道,只是呼吸之間,便可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除了我,沒有人能要你的命。望向窗外,蔚藍色的天空飄著幾絲浮云,鳳雁北握著發絲的手漸漸收緊。

******

從鳳傾東的泠遠閣出來,看著爬上柳梢的朗月,鳳雁北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半日,漫長得幾乎將他的耐性磨光。明天是小十三的大婚之日,即然在他王府中舉辦,自然要確保萬無一失。

只是,冷尉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

究竟是沒找到人,還是……不敢回報?明知自己的部下不是會逃避責任的人,但是他卻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懼。

一直以來,他但凡將事情吩咐下去后,便會平靜地等待結果,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忐忑不安。

“鳳雁北。”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直呼他的名字,不用看,鳳雁北也知道是誰。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揚眼看向那個向他撲來的女孩兒,下意識地張開手接住她。

“今天怎麼這麼熱情,丫頭?”壓下心中的惶亂,他調侃莫商。

莫商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你猜?”

鳳雁北瞇眼,為她這反常的親昵,手卻仍溫柔地扶住偎在懷中的纖腰,“你是打算認我這哥哥了?”莫商三歲的時候被一個世外高人帶走,直到十四歲才回來。但是她從來都是直呼他名字,而不肯像小十三那樣叫他五哥。他也不是很介意,便由著她了。

聞言,莫商撇了撇小嘴,一拳捶向鳳雁北的胸膛:“下輩子吧。”

鳳雁北笑,一把接住她的手,順勢牽著往前走,“說吧,有什麼開心事?”即使他現在沒心情,也不愿冷落了這一直放在手心里疼寵的妹子。

不料莫商輕呼一聲,縮回了手。

鳳雁北微怔,突然伸手抓過她的小手,攤開。只見那柔嫩的掌心上,赫然印著三個深深的指甲型傷痕。

“這是怎麼回事?”他神色一肅,嚴厲地問。

莫商臉上的笑容消失,將手抽了回來。“沒什麼,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要你管。”她飛快地轉開頭,卻仍讓鳳雁北捕捉到了眼中閃爍的淚光。

“小商……”鳳雁北嘆氣,覺得頭隱隱作疼。“乖,別耍小孩子脾氣,告訴我怎麼了?”前一刻還好好的,轉眼就變臉,女人真難伺候!

“我生氣,自己掐的。

”莫商沒有回過頭,冷冷道。

“還是這麼任性。”鳳雁北搖頭,他心中掛著香桂的安危,也懶得再追問。“你乖乖的去找小十三玩,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再這樣等下去,他一定會瘋掉。

誰知他剛準備離開,就被赫然轉身的莫商抓住了手,“你要去哪里?”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慌亂與不滿。

“香桂不見了,我去找找。”鳳雁北的語氣依然溫和,然而心中已經開始煩躁起來。他應該和冷尉一起去的,卻耽擱到現在,那個女人那麼笨,又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頭了。

“你要親自去找一個奴才?”莫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首次在談到香桂時語氣中充滿輕視,“她是一個營妓啊,有過那麼多的男人……”

啪地一聲脆響,莫商的話被鳳雁北揚手打斷。

“現在,她只有我一個男人。”傾身,鳳雁北沖著她柔和而緩慢地宣告,“不要讓我再聽到任何侮辱她的話。”警告的語氣中有著熟悉他的人并不陌生的殘忍。

莫商捂住臉,淚花在明亮的大眼中滾來滾去,卻硬是沒掉下來。

“鳳雁北,我會讓你后悔。”努力保持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她轉身挺直了背脊快步而去。

看著她要強而委屈的背影,鳳雁北眼中浮起一絲后悔,但隨即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立即招來了一直隱藏在旁保護自己的侍衛,低聲囑咐了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

香桂被丟到了一艘往北行駛的船上,眼睜睜看著離懷安越來越遠,卻無能為力。

也許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了吧。想到鳳雁北,她心中竟是五味雜呈。

一度的仰慕,到后來的恐懼與無奈,還有傷心,然而,最多的還是憐惜吧。每當他對她稍微溫柔一點,她就會立即忘記他曾加諸于她身上的那些莫名其妙責罰,全心全意地憐他愛他。

終究是她太笨了,才會惹怒他。不然,為什麼他對其他人都溫溫和和的,偏偏在她面前就愛生氣。

可是,他也有對她溫柔的時候。像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就在外面躺在她的懷里睡了一夜;像昨夜……

想到昨夜,香桂的臉有些發熱,心口滿滿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一般。

船順流而下,駛得飛快。透過艙窗,可以見到不遠處的岸上官道時隱時現。香桂被點了穴丟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離他越來越遠了呢。嘆氣,她想著明日便要與西吾公主成親的鳳雁北,曾有的不愉快都化為烏有,最后剩下的只有濃濃的不舍。若不離開,她必然不會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舍不得。即使住在王府里,會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看不見他,但是只要知道他就在近處,心里便是安穩的,如今卻是要離得遠了。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月亮從江的另一邊爬了上來,艙房內沒有點燈,卻并不覺得黑。香桂仍然只能一動不能動地坐著。

這艘船會把她帶到哪里去?他又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她不在呢?

想到此,她突然笑了起來,為自己心中的期待,也為這突如其來的遭遇。

世上的事當真是很奇妙,來非她所愿,去也非她所愿。似乎,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別人在幫她做決定。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他絕對不會忘記她,只因……

馬蹄聲突然從岸上隱隱傳來,踏破月色,刺透了夜的沉寂。

什麼人晚上還在趕路?香桂好奇地看向岸上,只見官道上一乘正疾馳而來,離船越來越近。

“停船!”在萬籟俱寂的時刻,這一聲嬌媚的大喊足以引起所有仍在水上航行的船只注意。

莫商姑娘。香桂聽出了聲音,突然有些激動。是來找她的嗎?他這麼快就發現她不見了?

正想著,只見馬匹已馳進岸邊,馬上騎士突然縱身而起,足尖在馬背上一點,越過江面,輕飄飄地落到船上。

很快,莫商就找到了她所在的這間艙房,因為沒有點燈,所以香桂無法看清出現在門口的女孩臉部表情。但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

莫商只是站在那里,即不進來,也不說話。香桂啞穴被封,心中即使有疑問,也無法問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船身猛地一震,一直平靜往前滑動的船突然停了下來,莫商才像是回過神,大步走進艙內。

“別怪我……”低喃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她來到香桂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頦,飛快地塞了樣東西到她嘴里。然后又在她喉下某處按了一按,香桂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那東西便入了腹。

正在香桂疑惑不解的當兒,艙房外走廊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時間燈火通明,有數人涌了進來。而此時莫商已經扼著她的脖子,退到了敞開的窗邊。

為首之人是鳳雁北。他依然一身白袍,依然優雅從容,然而,香桂卻在他看向自己的眼中看到了關切。

因為他是站在最前面的,所以,香桂無法再去注意其他人。

他也來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逃跑的呢?那一刻,她心中竟開始忐忑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桂。”鳳雁北輕喚,絕美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只因她仍然平安。至于是否會因此而激怒莫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從現在這一刻起,一切都開始由他掌握。

又是這樣的溫柔……香桂心跳急劇加速,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突然明白,溫柔原來真是可以溺死人的。

“鳳雁北!”顯然很不滿意自己被徹底忽視,莫商的嗓音有些拔尖,還帶著濃濃的酸楚和不甘。

香桂有些驚訝,為流動在兩人間的敵意。怎麼會,他們昨天早上還好好的啊。

“小商,你可知我鳳雁北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悠悠的,鳳雁北低嘆,漆黑的眸子中掠過一抹毫不掩飾的悲傷。

香桂感覺到背后的女孩身子明顯地一顫,她很想開口說話,卻沒辦法發出聲來,即使她能發出聲來,她也不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麼好。她壓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背叛你。是你……是你,竟然會喜歡上她!”莫商情緒顯然很激動,幾乎是帶著哭音失控地叫喊。“若是西吾的公主,我便也認了。可是她是一個低賤的營妓呀!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寧可把心給她,也不看我一眼?”

“小商……”鳳雁北似乎有些詫異,為她不再遮掩的心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他一直疼寵的妹妹竟然會對他產生不該有的感情,也終于明白為什麼她一直不肯叫他哥哥了。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莫商又哭又笑,近似癲狂。“從第一眼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整整四年啊,我看著你和燕子嘰在一起,看著那些女人圍繞在你身邊……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香桂對她一直都很有好感,此時見她如此難過,心中不由凄然。這世上的事,最傷人的是情,而最難勉強的也是情。看不開,便只能是自己苦,誰也怪不了。

“燕子嘰對你不好,我便想著這一生,你不娶,我不嫁,咱們好好地在一起……”想到自己曾設想的美好未來,莫商的語氣漸漸放柔,但那只是剎那間的事,轉瞬又轉凄厲。“可是,你竟然會喜歡上她!”

香桂只覺頭皮一痛,不由自主抬起了臉,這會兒似乎明白了點什麼,莫商口中的“她”,好像是指自己。但是,這有可能嗎?

她下意識地看向仍然一臉平靜的鳳雁北。

也許是早已習慣了別人的愛慕,即使那個人是他妹妹,鳳雁北也只是瞬間的動容而已。

“她很好。”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是落在香桂臉上的。那樣的溫柔,像是正用手憐惜地撫著她的臉。

香桂的目光被他緊攫住,無法移開,只能怔怔地看著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鳳雁北沒有得到預期的欣喜反應,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她還很笨。”他喃喃抱怨。

“小商,你放了她,我既往不咎。”這是他對自己曾經疼寵過的人最后的寬容。

莫商驀然回過神,冷笑地道:“來不及了,我已經給她吃了腐腸丸,你若要解藥,便須答應我一件事。”

鳳雁北鳳眸微瞇,射出冷銳的寒光。

“你要我答應什麼?”從來,沒有人能和他談條件。

“娶我為妻。”莫商原本明亮的大眼中閃爍著瘋狂而興奮的光芒,仿佛自己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一般。

鳳雁北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妖媚。

“你已經錯過了機會,莫商。”

開口,誰也想不到他竟然說的是這樣一句話。語音未落,他已如脫弦之箭直襲向兩人。

莫商一驚,她反應也是極快,當下不再多想,一揚手便將手中的東西丟出了窗口。

下一刻,香桂落進了鳳雁北的懷中,而莫商,仍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自己驀然空了的手。直到鳳雁北動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中了無色無味的化功散,功力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完全化解掉,開始鳳雁北和她說那麼多話,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但是,她并非全無勝算。想到此,她原本有些頹喪的精神稍稍一振。

“解藥已經被我丟進了江中,遇水即化,你把她搶過去又有什麼用呢?”她笑,這一次,香桂看清了她眼中濃烈的嫉妒和恨意。

鳳雁北沒有再理會她,而是抱緊了香桂,將她帶出艙房。剩下的事,自然會有人處理。

“鳳雁北,你當真不管她死活了嗎……放開我……”身后傳來莫商的尖叫聲,鳳雁北置若罔聞。

******

船上的人不知道何時已經全被趕到了另一條船上,他們所乘的船在一個寬闊的水道處掉了個頭,開始回航。

“怕不怕?”站在船頭,鳳雁北柔聲問身邊的香桂。

香桂的穴道已經解開,卻仍像處在夢中一般,看著月色下緩慢倒退的兩岸,她搖了搖頭。

“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頓了下,鳳雁北俊臉微紅,不大自在地問。

她應該問什麼嗎?香桂聞言將目光轉到他身上,有些疑惑。

此時,兩個黑衣男人走了過來,打斷了鳳雁北的滿腹挫敗。兩人對著他行了一禮后,一人徑直走向香桂,“得罪了,香桂姑娘。”醇厚的嗓音未落,香桂的腕脈已被握住。

片刻后,他沖鳳雁北點了點頭,“主子,解藥沒問題。”配合默契的,另一男人突然攤開手掌恭敬地遞到鳳雁北面前,上面赫然躺著一個小瓷瓶。

原來,早在鳳雁北他們進入艙內時,不僅同時釋放散功香,艙頂水下也都有人隱伏,以防莫商在藥性發作前挾人而逃,那被從窗中丟出的解藥自然是順手接住。鳳雁北胸有成竹,哪里會受莫商要挾。何況,馭風十三騎中,還有頂尖的用毒解毒高手。

看著香桂服下解藥,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見她無事,那兩人才退下。

“桂……”鳳雁北此時心才算落地,低喚了一聲香桂的名字,向她靠近了些。

香桂發現自己心跳又開始加速,臉熱烘烘的,呼吸困難起來。輕輕應了一聲,她垂下頭不敢看他。

“如果我沒追來,你還會回來找我嗎?”鳳雁北伸手抬起香桂的臉,拇指輕輕摩挲著,同時問出心中的不安。他自然知道自己對她不好,害過她,也無端端責罰過她,他害怕她記著這些,想遠遠地從他身邊逃開。所以,一路追來,他怕的不是面對青雙或者莫商的威脅,而是她不愿留在他身邊的事實。

香桂怔然,心卻因他的撫觸柔成了春水,下意識地抬起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我、我不知道……”她訥訥地道,在看到他眼中的失落之后,忍不住又靦腆地補充道:“可是,我心里很舍不得你。”說到這,她臉像被火燒一般發燙,卻仍定定地與他對視。

也許……也許她配不上他,可是,喜歡便是喜歡了,她無法否認。

舍不得啊……鳳雁北好看的唇角往上揚了起來,黑曜石般的眸子因為她這幾個字而閃爍著晶亮奪目的光芒。

“我也舍不得你。”他將女人瘦小的身子攬進自己的懷中,下頦擱在她頭頂輕輕地磨蹭。“以后,咱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他不要其他人了。事實上,自將她推下山崖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有過其他人。

他是喜歡她的,只是他的自尊和驕傲讓他放不下身段,于是害得兩人都吃夠了苦頭。若是這一次沒有差點失去她,恐怕他還要硬撐上一段時間,也許到那個時候,會是他的惡劣親手將她從自己身邊推離。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香桂嗅著他身上傳來的好聞味道,又有些恍惚了。

“你不嫌棄我?”抓住他的腰間的衣服,她問,顫抖的聲音隱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沒有男人會不介意她的出身,何況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物。

鳳雁北笑,在她額角的疤痕上輕輕落下一吻,“你不是也沒嫌棄我……”這句話剛剛脫口,他立即發現了自己的失言,臉色微變,不由垂眼偷覷香桂的神情。他差點忘記自己曾用懾魂術抹去了她的一部分記憶。若她憶起、若她憶起……他不敢去想那后果。

香桂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古怪,淺淺一笑,將臉貼向他的胸口,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沒有再說話。

原來,天上的月亮也有可能照到地上葦草……

******

逆流要比順流慢上一倍,兩人也不著急,便借著月光相偎在船頭喝酒閑聊,后來卻不知是誰起的頭,竟然就這樣在甲板上纏綿起來。

月色如水,該避的人都避了開,整艘大船仿佛只有他們兩人似的。

這一夜,也許是醉酒了,鳳雁北始終緊抱著香桂,不肯放開。夜風帶著水氣吹在兩人身上,除了暢意的涼爽外,他再沒感覺到寒意。他說了很多話,于是香桂知道,他們是從青雙處探知到她的蹤跡,莫商的背叛,以及莫商與他的真正關系。事情順利解決了,可是他并不開心。

“桂,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以前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會不會不要我?”酒后的鳳雁北總是帶著些許孩子氣。

香桂笑,俯首輕輕地吻上他朦朧的醉眼,“不會。”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只是他不想讓他憶起,她便當著忘記好了。

是什麼時候記起的呢?她抬眼看向反射著月光的江面,記憶慢慢地回溯。

她差點淹死在浴池中……對,就是那次,初到王府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著他,再見時他便在莫名其妙地生氣,還把她丟到浴池里。那次她的記憶就恢復了,只是她一直沒說而已。

他為什麼總是在生她的氣呢?撫摸著懷中鳳雁北的臉,香桂對于此點始終有些不解。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說。

“嗯?”似乎很享受她的撫摸,鳳雁北懶洋洋地,閉著眼一臉的愜意,心因她的回答而安定。

“不要太為難青雙姑娘和莫商姑娘。

此言入耳,鳳雁北立即一個翻身,從她懷中坐了起來,酒意全無。“不行。”他神色恢復了冰冷,他怎能輕易饒恕意圖傷害她的人。

與他冷漠的目光對視半晌,香桂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江盡處隱約的山脈,不再說話。她并不想企圖左右他的想法,只是知道,懲罰莫商,他不會好過。她不想他傷心。

“不準給我臉色看……”鳳雁北討厭她這樣的平靜,又想要像以往那樣發脾氣,卻在看見她無意識輕撫左膝的動作而僵住,心口微酸,驀地撲過去將她壓倒在地。

“好。我答應你,不為難她們。”在香桂錯愕卻驚喜的目光中,他像是要把胸中壓抑著的某些東西發泄出來似的狠狠吻住她。

激情在瞬間爆發,曖昧的溫度熏熱了涼夜,江風拂過,帶走一次又一次似抱怨似憐惜的低喃。

笨女人……

笨女人……

香桂睜眼,一輪朗月映入眼眸,她的唇角浮起溫柔的笑。

是啊,她是一個笨女人。

******

結尾

王家包子店鋪門口,一個篷著發的女人正抽打著不聽話的孩子,弄得整條街都是小孩響亮的哭鬧聲。左鄰右舍早已習慣,各做各的事,還不時互相問候一聲天氣晴朗,是否吃過早飯。

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碌碌而平淡,偶爾發生一點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都可以弄得跟天快塌了一樣。

“老板娘,拿十個包子。”低緩而溫柔的女人聲音突兀地插入小孩的哭叫聲中,正在借機發泄起床氣的婦人聞聲突然一僵,停了下來。

梳得整齊的發髻,樸素的布衣,一個白晳瘦小的女人正站在包子鋪外面,恬靜地對著自己笑著。

“笨阿桂。”婦人尖叫,一把丟開仍在張開喉嚨嚎的娃娃,撲向女人。

女人怔了下,等看清楚蓬頭垢面的婦人容貌,也不由吃了一驚。“阿玉……”她有些猶豫。

“是我,是我啊。”婦人一把抱住一臉驚訝的女人,開心得又跳又叫。

此二人正是香玉香桂,自西北軍營一別,兩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阿玉。”香桂笑了。“還能見到你,真好。”她這話聽在別人耳中,只以為是單純的感嘆,卻不知對于九死一生的她來說,確實是平時想也不敢想的。

“是啊是啊,你不是配給了一個火長嗎?看樣子過得好像不錯。”相對于香桂歷盡劫難后培養出的沉靜,香玉卻是變也沒變,仍然是以往一般的急躁脾氣。

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何常貴,香桂滯了滯,笑得有些勉強。“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呵呵,是啊,快三歲了,皮得很。你家的呢?男娃女娃?”雖然動不動伸手就打,但是說起自家娃,香玉仍然不自覺露出為人母的驕傲。

香桂眼中不由露出羨慕的神色,“我還沒……”

“走,走,家里說。”香玉突然想起兩人還站在外面,就要拖著香桂往包子鋪里走,如同以往一樣不客氣地打斷了香桂未完的話。

香桂也并不在意,卻有些猶豫地往后看了眼。“可能不太方便。”她低聲道。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回過頭正要詢問,卻被一輛緩慢駛過來的華麗馬車吸引開注意力。

時間仿佛靜止了,周圍的喧鬧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那輛馬車在馬蹄踏石的清脆聲中轆轆地駛近。

“桂。”低柔微沉的男人聲音自馬車內傳出,像是呼喚情人一樣纏綿含情。

香桂臉一紅,不自在地看了眼瞪大眼一臉無法置信的香玉,尷尬地道:“我得走了。”話音剛落,馬車簾已經掀起,一只修長優雅的手伸了出來抓住位于車旁的香桂腰,將她拎上了馬車。雖然只是眨眼的功夫,香玉仍看到了那個男人隨著手過于外伸而探出的半張臉。一粒艷紅的眉心痣在陽光下散發出奪目的妖嬈態。

傾城傾國。香玉雖然善言,卻沒讀過書,無法用言語準確地表達男人給她的震憾,腦子里只約摸想到說書先生說過的形容絕色美人的這幾個字,可是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麼。

車簾放下,隔絕了她癡迷的目光,讓她驀然回過神來。

“阿桂,你這就要走了嗎?”心中疑惑很大,卻終究比不過對故人的眷念。

車簾再次掀起,香桂的臉探了出來,也隱約可見不舍,“嗯。阿玉,我以后一定會再來看你。”

香玉向車內窺探了一眼,這次卻什麼也沒看到,遲疑了一下,驀然扯過香桂的衣領,俯在她耳邊悄聲問,“他是誰?”她怎麼也想不出以香桂的身份和容貌怎麼可能認識這樣高貴好看如神一樣的人物。

哦,對,就是像神仙一般的人物。這是她突然想到的再貼切不過的形容。

“呃,他、他……”香桂臉再次紅了起來,耳朵似火燒一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在香玉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惡狠狠目光中含糊了幾個字。奇怪的是,耗了這麼久,一向不太耐煩的他竟然不催促馬車前行。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又或者覺得無法置信,不由再次向她確定。

陽光太熱,香桂覺得自己渾身都像要被曬得冒煙了。

“我的男人。”她重復,這一次一個字一個字的,極為清晰。

就在香玉被震住的當兒,她再次被攬著腰抓回了馬車內,滾熱的胸膛,激狂的吻如暴風驟雨般襲向她,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等這一句話,已經很久了。

馬車再次開始往前行駛,緩慢而平穩。

“阿桂,阿桂,你要的包子。”從震驚中驀然回過神的香玉突然省起香桂是來買包子的,不由趕緊揭開蒸籠,用油紙包了十來個,一邊在后面追,一邊著急地叫。

陽光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枝火紅的杏花從某家矮墻內探出頭來,帶著花香的風吹在人身上像情人溫柔的撫摸。

春天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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