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頭,發現我在看他,輕聲解釋:「礙事。」
我想了想,不論是他在市里的公寓還是在市郊的別墅,我都沒見過他把這些代表榮譽的東西掛出來過。
「我去洗澡。」
他今天惜字如金,臉色也不算好,我不想再招惹他,乖乖爬下床去翻箱子,發現自己忘帶了睡衣,于是打開衣柜,里面只有一條女士睡裙。
用料挺廉價的,款式也很媚俗,估計有些年頭了,有的地方磨得抽了絲。
不知道上一個穿這條睡裙的人是誰,她……她也經歷了跟我一樣的事嗎?
她還活著嗎?
我把這條睡裙換在身上,還算合身,只是穿起來才發現裙子的背后,腰下往腿延伸的部分居然破了一個洞,洞的邊緣很規整,一看就是用剪刀故意剪出,破洞位置如此曖昧,其中用途不言而喻。
我這個人向來想象力豐富,此時仿佛看到了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少女穿著這條睡裙,像我一樣被他反復折磨的畫面。
或許這個女人是他的初戀,他的摯愛,他的啟蒙?
我想不明白。
浴室的門打開,梁冠月看到我,擦頭發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上下打量著我:「隨安,你有毛病嗎?」
「我,」我這才想起身上還穿著那條尷尬的睡裙,有些局促地盯著腳尖,「我忘帶睡衣了……」
他邁開步子走過來,單手抓住睡裙低而松垮的領子,把它從我頭上拽了下來,重新掛回衣柜里,還細細地撫平,生怕出了褶子。
「那就光著吧。」說這話時,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赤條條地站著,拘謹地看著他的背:「對、對不起啊。
」
他依舊在小心翼翼地整理那條睡裙,我更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你很愛她嗎?」
他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轉頭看著我:「誰?」
「這條裙子的主人。」
「李隨安,李作家,」他走過來,離我近得讓我下意識往后退,「別給我編故事。」
我此時真像一只反應遲鈍的呆頭鵝,直到他從行李里抽出一件白襯衫,劈頭蓋臉地丟到我頭上,我都沒什麼反應。
「穿,沒人稀罕看你。」
「你不是不喜歡我這樣穿嗎?」我小聲嘟囔。
「穿,還是不穿?」
「穿。」
我一顆一顆去解襯衫的扣子——這件襯衫是我給他買的,小扣都是木質的,打磨得很光滑,袖口兩顆還可以刻字,都刻了 L,我對他說,右邊是李隨安的李,左邊是梁冠月的梁。
那時他對我說,換一下吧,左邊離心臟更近一點。
我解開兩顆扣,套頭穿上,全身都是洗滌劑的香味。
「睡覺。」
我很聽話地手腳并用爬上床,用被子遮住一半的臉,他摸了摸我的頭頂,躺下來按滅了燈。
「冠月,我睡不著。」黑暗里,我輕聲說。
「怎麼了,你怕我?」
「不是,我睡不著,你陪我聊聊天。」
「隨安。」我能感覺到他側過身來看著我,「有話直說。」
我也轉過去,臉對臉地看著他:「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里嗎?」
「不是。」他頓了頓,「我十五歲才來德國,住地下室。」
我真是連地下室的地字都不想聽到。
可我還是輕聲問:「為什麼?」
「本來是來投奔我外祖母的,結果發現我外公已經帶著一個德國女人跑了。沒有工作簽證,滯留了一陣子,就變成非法移民了。」
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還聽嗎?」
「嗯,我不困。
」
「那時候我母親在這里做女傭,我父親是園丁,他不會德語,干不了別的。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地下室里,還挺寬敞,除了潮一點,暗一點,并沒什麼不好。」他把兩手墊在腦后,看著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憶,「這家主人當時是個六十來歲的鋼琴師,他自己的琴行在全世界都挺有名的,最開始我的鋼琴就是他教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再度轉過來,面對我:「沒什麼好講的。」
這明顯只是故事的冰山一角,可我不想追問什麼,以免又因為說錯哪句話而自討苦吃,于是小聲說:「那就睡吧。」
我的本意是了解故事的全貌,或許就能借此攻破他的防線,但他不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夜里,我聽見一聲奇異的響動,像是橡皮刮過濕玻璃,又像是動物受了傷,我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