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夢一般的一學期。
開完會回去的時候,沙發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尾側的位置,茶幾上的杯子和茶壺也已經被收拾干凈并放回原位,仿佛從來沒有過別的痕跡。
她想了想,將今天收到的安排信息發了條微信過去就忙著去備剩下的課,幾個小時后拿起手機看,意料之中的,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十幾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離開S鎮的車是統一安排的,挨個從老師們所在的地方接上他們,一起返回。司機之前給梁可沁打了電話,大概下午一點到達二小附近的一個公交站臺,稍微有點偏,麻煩梁可沁提前一點出發趕過去。
前一天方小天從她這里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抹了半天眼淚,晚上蘇梅也了電話過來,重復了很多遍感謝的話,在梁可沁即將掛機的時候聽到蘇梅在對面說:“阿巖你來啦,小梁老師的電話,她明天要走了,你要不要跟她說兩句?”
梁可沁還沒說出那句“不用了”,電話那頭已經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明天什麼時候?”
“下午一點,車子會來二小旁邊那個站臺接我。”
紀巖沉默了片刻。
“一路順風。”
“好。”
……
“我掛了。”梁可沁笑了笑,“紀巖,你……你好好的。”
那一晚梁可沁又是徹夜無眠。
高考前她離開的那幾個月,基本上是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梁家父母對她的要求很高,恰逢高考前她又遇到需要換地方換學校的糟心事兒,更怕她受到影響,于是梁可沁被沒收了手機,開始了去學校上課,回到家補習的重復,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直到高考結束。
她興奮地回到她夢寐以求的地方,打好了草稿,就等著見到那個不斷閃現在她腦袋里提醒她努力的身影時,卻只等來了面色復雜甚至有些憔悴的林宇哲和童倩。
紀巖在學校里是當之無愧的天子驕子,除了外在條件的出挑和成績的優異,家庭的社會地位和優渥的家境也是極大的加分項。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這表面上的繁榮和光鮮,甚至連紀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切如同海市蜃樓般虛無且危險,崩塌的瞬間就如同被針尖扎入的氣球,只需要“砰”的一聲,留下遍地破碎的殘骸。
官商勾結,貪污受賄,甚至牽連到無辜的人命。
父母入獄,家宅被封,所有財產沒收。
紀家父母從最早的時候就將一切與兒子切割得干干凈凈,昔日無數人口中向往的紀家,頃刻崩塌。
紀巖沒有參加那一年的高考,他甚至沒有和林宇哲童倩告別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梁可沁無法想象幾句話就可以概括的幾個月,紀巖是如何熬過來的。天子驕子瞬間隕落,成為被人唾棄的“罪臣之子”,成為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的談資,成為被釘在恥辱柱上一同辱罵的靶子。
她太能理解,那種想要離開的心情。
梁可沁得了很嚴重的失眠,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填志愿,上大學,聽從家人的意見考教師,她一意孤行的選擇數學這個讓她痛苦且煎熬的專業,童倩有時開玩笑的嘲笑她的自虐行為,沒人知道是為什麼。
當她再次見到紀巖的那一刻,感覺就像做夢。他已經和她記憶里的那個紀巖完全不一樣了,他自在的生活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小鎮里,靠自己的雙手工作謀生,梁可沁那一刻其實很想消失,尤其是……紀巖說,他的手臟,就不握手了。
梁可沁覺得,他好不容易保全的驕傲和自尊好像因為她的出現,裂了一道口子。
時間臨近下午一點,司機師傅非常準時,梁可沁看著不遠處米色的長途客車慢悠悠的駛過來,蘇欣靠在窗邊超她揮著手,嘴里喊著:“終于能回去咯小沁沁!”
梁可沁的步伐卻有些沉重的挪不動。
“出發咯!”
隨著司機師傅的一聲吆喝,盛著這一次交流活動老師的車子慢慢開遠,尾氣在空氣中漸漸飄散,最終消失。
雪又落了下來。
……
“為什麼沒走?”
梁可沁正蹲在路邊拿著樹枝無意識的戳著成群結隊搬運食物的螞蟻,頭頂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猛地抬頭,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撐著一把黑色的傘。
“紀巖?”
“為什麼沒走?”
……
“我來晚了,沒趕上車,我明天自己走。”
“你明明是自己下來的。”
梁可沁皺起了眉,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面前的男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傘,朝著梁可沁的方向走了幾步,沒等她反應過來,臉頰已經接觸到了羽絨服冰冷絲滑的布料質感。
是一個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擁抱。
“梁可沁,”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帶著一絲的無奈,低低的環繞在梁可沁的耳邊,“我什麼都沒有,甚至想過這一生就這樣呆在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