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妾身還以為娘娘……」她壓低了聲音,「是有大志向的。」
「即便是有,又關進宮的小姑娘什麼事?」
柳氏徹底糊涂了。
夏蟲不可語冰,我拍拍柳氏的肩,「雪地路滑,伯母坐我的轎子出宮吧。」
「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沉淅湊了過來,「娘娘剛剛升任后宮副總管,調個小轎子算什麼,再說了,夫人是娘娘的伯母,也就是本殿下的伯祖母,要是誰不讓你坐轎子,本殿下就親自把你背出去,看誰還嚼舌根。」
沉淅在哄婦女方面一定是天賦異稟,把柳氏哄得樂呵呵地出宮了。
沉淅朝我伸出手,「娘娘,我們回家吧。」
風雪漸濃,我沒有回握他,因為看見長廊拐角處裹著大紅猩猩氈的衛昭儀正看著我與沉淅,無聲流淚。
沉淅順著我的目光也看見了衛昭儀。
「你不去看她嗎?」
沉淅回頭沖我笑了笑,說是笑,我卻覺得他比哭泣著的衛昭儀還要傷心。
「像現在這樣,我們都好,我回去了,她就如同三歲孩童抱元寶于鬧市,她不會好,我也不會好。」
沉淅微微搖頭,「何必呢……」
我伸出手,將他抱起,用我的斗篷蓋住他冰涼的身體,緩緩走回梳月居。
我們兩個都沒再看衛昭儀一眼。
28
「淑妃管理后宮不利,念在其辛勞多年,功過相抵,罰俸一年以作懲戒。
太后的懿旨剛下,賢妃就恰到好處地「病了。」
沉淅很是不解:「賢妃娘娘為什麼不愿意掌宮?」
他的臉上寫滿了「她是不是傻?」
雍嬤嬤端來了溫熱的羊乳,我和沉淅一人一杯。「馬上就要過年,宮里最忙的時候,這時節接過掌宮權,查賬,采買,改掉淑妃在時的規矩,辦大大小小的宴會,宗親世家們的年禮賞賜,樁樁件件,哪樣都能脫人一層皮,更何況,淑妃娘娘在后宮這些年,忠心的奴才不少,有那麼一兩個使絆子,娘娘說不得就要降一品。
」
瞧瞧!在宮里幾十年的老人就是不一樣,一眼看出來我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那怎麼辦?娘娘,要不我們也裝病?」沉淅用盡他所有聰明勁兒想出了這個辦法。
連福寶都被他蠢得偏過頭笑。
沉淅生氣了,「我才四歲!我還沒開蒙!不許你們一群讀過書的人嘲笑我!」
我放下手中的羊乳,輕捏太陽穴。
「沉淅,下次你再遇事就想著躲,我就不要你了。」
我笑著跟沉淅說這話,可福寶和雍嬤嬤卻不敢再跟著笑。
沉淅看著我,委屈地咬著嘴巴不肯說話。
我拿著金印在沉淅眼前晃了晃,「我敢接這金印,我就敢當后宮的家。
沉淅紅著眼睛搖頭。
「沉淅,只會耍小聰明,哄哄人,騙騙自己,不算是個強者。真正的強者,是明知刀山火海,也能直直闖過去。」
「來,我來教你,怎麼闖過去。」
29
我剛被伯父接回將軍府時,祖母還在。
祖母是個被蚊子咬了還要擔心蚊子牙疼不疼的「好心人」,也不知道怎麼生了伯父這樣一個混世魔王,后院養了一堆姬妾,斗得你死我活,以至于伯父三十多歲還沒有一個孩子活著生下來。
祖母總是勸我,她們鬧她們的,不與咱們相干,子珩乖,祖母給你吃糖糖……
祖母的糖好吃,所以我忍了那亂哄哄的后院好一陣子。
后來,祖母病篤,伯父還沒有孩子,她死之前拉著我的手說:子珩,你大伯沒孩子,你要給他養老送終啊!他這輩子,沒了爹,沒了妻,沒了兄弟,又沒了娘,他只有你了……
祖母這樣一個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人,死之前硬生生地把我的手腕握出了血痕。
伯父那麼好,他怎麼會孤苦伶仃?怎麼能孤苦伶仃?
我才不要讓他孤苦伶仃!
所以,我來管他的后院,我來教訓他的女人,我來養大他的兒子!我不在乎那些人背后怎麼罵我詛咒我,我玉子珩不是為爭風吃醋的女人和欲壑難填的下人活的!
玉家賬房,穿著青色紗裙,梳著總角的小姑娘握著算盤走了進去……
后宮內務府,穿著紫色宮裝,戴著赤金花冠的女子手持金印走了進去……
青衣小姑娘與紫色宮裝女子的臉慢慢重合在一起,眉宇之間難掩鋒芒。
座位下方,大小宮人們紛紛跪下行禮,
「貴嬪娘娘吉祥!」
30
天狩九年,除夕夜宴,君臣同樂。
我帶著沉淅,盛裝出席。
執掌宮權后,我瘦了不少,從前穿著合身的鴉青色禮服來不及改小,穿上后大得像男式禮服,而我只用白玉冠束發,腰間掛一金印,除此以外別無裝飾。
太后一見我就夸:「好孩子,這陣子忙壞了吧,都瘦成這樣了!快,把這碗銀耳給子珩送去。」
宮人端來了太后賞的銀耳湯,我謝恩后趕緊兩口吃完——還是太后愛我,為這麼個破宴會我今天水都沒喝兩口。
太后給我面子,底下命婦們當然也交口稱贊起來。
「這樣周全的席面,難為貴嬪娘娘想得出來!」
「離皇城老遠就來迎了,停車根本不費事兒!」
「難得的是選在水榭旁邊開宴,云水與月相輝映,妙極妙極!」
沉淅高昂著小腦袋瓜,仿佛被夸的那個人是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