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后退一步,他的神情由期盼轉為委頓,下意識地垂下頭。
他那樣一張臉,只是做出委屈的表情,我就覺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錯。
「不不不關你事,是我忘了……」
「殿下不用說,臣知道了。」
我拍了拍胸口,「你明白就好。」
「等駙馬凱旋,臣會征得駙馬的同意,不會讓殿下難做的。」
「啊?」
不是,小兄弟,你明白了什麼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景雎,來,我跟你仔細談談。」
景雎倏地看了我一眼,又別開目光,還是被我看見他眼睛紅了。
「殿下要趕我走?難道就一點機會也不給我?我究竟,哪里不好?」
「你非常好,問題是我有夫君啊。」
「所以我說我會征得駙馬同意,殿下也不肯嗎?」
「不行!我的歡喜只給一個人。」
景雎咬了一下唇,可憐巴巴的樣子該死的誘人。
色字頭上一把「宮季卿」,我動心忍性,置之度外,心中風平浪靜毫無觸動。
「景雎,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座宮廷?」
「不行的,我活不下去。」
景雎茫然地看向遠方,頂著一張絕色美人的臉坦然承認:是的,我就是個廢物。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殿下,您說,像我這樣的一張臉,我能去到哪里呢?誰不會想要占有我,因我而起爭執呢?最終還要把一切怪到我頭上來。
景雎越說越難過,眼睛里蓄起了淚珠,晶瑩剔透,我見猶憐。
老實說,哪怕是宮季卿說這種話我都會忍不住笑出來,偏偏景雎說出來,我就覺得,是這個道理啊。
他那張就是那麼有說服力。
許是我看起來足夠安全無害,景雎將埋在心里許多的痛苦糾結都傾訴出來。
插句題外話,人與人的界限有時候就是忽遠忽近,不管是美艷冠絕天下的澄上大夫,還是花名傳遍山村的邢寡婦,都需要傾吐心中憾事的可憐人,而我就是那個最合適的傾訴對象,因為我長了一張嘴巴很嚴的臉。
這一點煦燕很不服氣,大人孩子傳小話的時候都不告訴她,因為她長得就不像是會保守秘密的人。
「靈帝在宮宴上見到我,透露出要我的意思,父親告病想要帶我們離開,靈帝不許,用莫須有的罪名奪了父親的官職,將一家老小軟禁,然后把我帶進宮里。」
「靈帝他……」好男風?
景雎明白我的意思,羞澀地搖搖頭,「那時候我才九歲,跟姐姐們游戲輸了,裝扮成三姐入宮,他把我當成女子了。等進了宮他才發現,先是勃然大怒,后來就……就想要讓我做他的『女人』。」
景雎不由自主地縮著身子,「我抵死不從,和他糾纏了幾年,開始長胡子,變聲,許是不入他的眼了,就把我扔去了樂坊。不過后來宣太傅觸怒他,立即就被他施了宮刑,我就知道,他是把對我的火氣轉給了別人,不代表我就安全。」
等等,景雎剛剛說什麼來著?
所以宣韋這倒霉蛋,完全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的錯誤的靈帝,靈帝閹景雎沒有閹成功,順手逮了宣韋發泄。
我為宣韋默哀一刻鐘,并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告訴他真相。
哪怕宮季卿也不能告訴,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在吵架的時候拿出來刺激宣韋,他們兩個吵起架來比村里潑婦罵街都狠,什麼都干得出來。
「除了我以外,這件事你誰也不要說!」
「我說出來自取其辱嗎?只因殿下從未看輕我,我才忍不住說的。」
「對對對,只告訴我就好。」
說著說著我就激動了,握著景雎的手腕,宣韋也淚光點點地看著我。
畫面很旖旎,但我說出來的話很煞風景。
「你不是就想找個能護得住你、不會折辱你的鐵靠山嗎,我有辦法!」
景雎:「除了殿下,其他幾位公主均非良人。」
我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是她們。」
「那是……」
一個時辰后,穿著騎裝,打馬穿過宮中長廊,長驅直入牡丹閣的炎炎帥氣地翻身下馬。
「小春你急著找我做什麼?!是哪里不舒服了?」
迎接她的,是我熱情的笑。
「炎炎,來,我請你聽曲子。」
……
看著流產不久的娘親與和離不久的月姨吃著瓜子兒喝著茶,說說笑笑地欣賞艷光逼人的景雎彈琵琶的詭異場景,頌雅饒是見過不少世面,也不得不承認:這世面我確實沒見過。
「郡主?郡主?」
頌雅被小內侍喚回,費勁彈走腦子里那些天馬行空大逆不道的想法。
頌雅覺得,自己必須打點兒什麼來紓解情緒了。
她吩咐道:「不收拾了,今天天氣好,咱們出宮去蘭苑射箭。」
「可是今兒永信侯世子包了蘭苑慶生……」
「叫你去就去,世子大還是郡主大,分不清一二三麼!」
「是。」
40
送女兒上學送到一半被父皇截了胡,父皇剛下早朝,朝服都沒換,走過來牽起了頌雅的手。
頌雅穿著她新做的湖藍色騎裝,仰頭看父皇時,流蘇步搖的金剛石墜子打到父皇的赤色朝珠上,在日頭下閃了下的光。
父皇輕輕為頌雅捋流蘇,我看著看著,莫名覺得眼酸,因為自己曾經幻想過的事情以另一種方式達成了。
「你身子不好,先回去吧,朕去學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