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清直直走到他父親面前,干脆利落地跪下。
「父親,孩兒知錯。」
宮季卿撥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錚鳴,他偏著頭斜眼看向頌清,嘴角似翹非翹,不是個好模樣。
「臉上怎麼了?」
頌清這時是不敢撒謊的,「自己劃的。」
宮季卿「嗤」了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
頌清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整張臉漲紅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宮季卿又撥了一次琴弦,這次的調子比上次高,他不緊不慢地調整,連續調了幾個音,才又想起自家兒子還跪著。
「上次我怎麼跟你說的,再拿你妹妹犯險,就再也不讓你和頌雅見面。」
「父親!」
「怕了?你暗示她去擋巨蟒的時候怎麼不怕?」
「請父親責罰!」
「我罰你做什麼,我罰了你,你娘親妹妹還要怪我,宮頌清,你不是把我拿捏得死死的嗎。」
「不敢!」
宮季卿放下琴,單手撐著下巴,靠在軟墊上,毒蛇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兒子一圈,分辨著他如今的樣子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拿手指點著膝蓋,一下一下,毫無聲息。
良久,他讓頌清抬起頭看他。
「旁人總以為你與我像,其實你我不同。但是這麼多年,你總該學會怎麼做個兒子,做個哥哥。」
「我在學,父親,再給我一次……」
「沒有再一次,你走吧。」
宮頌清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他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隨即而來強烈的恨意讓他自己都心驚。
他不要我了?
他們不要我了?
「不……」
「我在屠烏禪時有意放跑了邢三魁,如今他在巢州嘉妱那里。
「之前宣韋說過,我對你太仁慈了,所以你去找宣韋。
「去跟宣韋學學,什麼才叫合格的畜生。
「讓巢州那步棋發揮作用,不然你就別回來。
「聽明白了?」
「我可以跟娘親和頌雅告別嗎?」
「這是懲罰。」宮季卿甚至有心情搖了一下頭,「所以,不可以。」
頌清不服氣地說:「爹爹在我這個年紀,在我那樣的境地下,就一定比我做得好嗎?」
宮季卿笑了一下,「唔,忍了這麼久還是說了。」
「爹爹回答我,不然頌清不服!」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頌清,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要我的回答?宮頌清,我現在讓你娘跟頌雅在我們中選一個,你說她們選誰?」
頌清萬沒料到等到了這樣一番話。
「你開始只想保護你娘親和妹妹,做到一半,又沉溺于玩弄人心的快感,享受權謀的樂趣,看著所有人在你的謀劃下功虧一簣,只有你一個人笑到最后,你很滿意,很快樂,但你忘了你一開始想做的是什麼。
「你忘了你要保護娘親和妹妹,所以她們都受到了傷害,這些,都源于你的狂妄!
「你跟著巨蟒學了那麼久,學到什麼了?
「就學到怎麼絞殺對手了?
「隱忍、等待、步步緊逼,一樣都沒學到嗎!
「就這你還覺得有資格和我叫板?」
宮季卿一指門外,袍袖兜出的風撲到頌清臉上,「滾出去,宮頌清。」
門忽然開了,探出一張文著嬌艷芙蓉的臉。
頌清急忙站起來想要解釋,頌雅卻直直走到宮季卿面前,掀起裙擺跪下。
「爹爹,我不怪哥,你別趕他走。」
頌清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酸脹的難以訴說的情感,他不喜歡那種感覺,但他很心疼頌雅。
宮季卿丟下一句「你自己想清楚」就走。
頌清看著還想再求的頌雅,攔住了她。
他決定去巢州,不是因為宮季卿的懲罰,而是自己對自己的懲罰。
人生中第一次,他開始自我反省了。
……
頌清不見了。
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宮季卿,找到書房去,他一臉無辜,問我怎麼了。
我又覺得自己恐怕是錯怪了他。
「兒子不見了,你說他跑哪兒去了?」
宮季卿放下筆,「走吧,我們一起去找。」
遍尋京城不見,學宮沒有,皇城沒有,璇璣書閣沒有,觀堯山沒有,永信侯府也沒有。
頌雅被父皇接進宮了,我問不著,只能無頭蒼蠅似的找。
最后是圓惠師傅說他算了一卦,說此去是命數,無有大礙,且必定回來,叫我不必慌張。
我……我怎麼可能不慌張!
我那麼大個兒子不見了呀!
「圓惠師傅,您能不能算算頌雅往哪個方向去了?」
宮季卿說:「別為難禪師了。」
我一想也是,圓惠師傅是半路出家的和尚,算卦不一定準,我又去欽天監求了一卦,沒想到和圓惠師傅說的一樣。
「頌清不會一時意氣,月盛炎已經派出斬閻羅了,多則幾月,少則幾天,總會有他的蹤跡,不要擔心了,小春。」
「可是……」
「對外就說他去云游了,不要讓王府和皇城懷疑。」
宮季卿安排得當,我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但是我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他即便要走,也不會話都不說一句就走。
「夫君,真的不是你?」
「小春,你懷疑我?」
「不,不是,宮季卿你別生氣,我只是……算了,就按你說的吧。」
如宮季卿所料,斬閻羅的確找到了頌清,他竟然瞞著我們去了巢州。
宣韋的信也回來了,他告訴我們,尤爍兒偷偷收留了邢三魁和一個烏禪人,猜測是已經死掉的烏禪女王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