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偷走前男友的一件東西。
不是出于嫉恨或者貪婪這些凡人才會有的原因,我本來也不是凡人。
而是一尾貨真價實的人魚。
當初為了能與人類男子談戀愛,在人魚移民委員會走了繁瑣的流程,用人魚籍換取了上岸的長期居住權。如今戀情失敗,即將失去在岸上做人的資格,想要厚著臉皮返回大海,自然也繞不開嚴格的條條框框,總得通過考核,才能重新入籍。
而考核內容,就是從分手的戀人那里偷走對方欠自己的一樣東西。
這種考核自古便有,已經存在了數千年。人魚界著名前輩,就是入選過《安徒生童話》那位,便曾因為不肯遵守規矩,舍不得從自己救過的王子那里偷走對方的性命,同時失去了岸上和海里的容身之地,最終只能化作漂浮于海面的泡沫,真是徹頭徹尾的悲劇。
當然我沒她那麼無私和深情,前男友也不至于混賬到欠我一條性命,我只需要從他那里偷走一件別的東西,能讓我和他之間互不虧欠的東西,無論什麼都行,就可以圓滿交差,趕在退潮之前重返大海。
所以,我應該偷走什麼呢?
環顧四周,整間公寓里擺滿了他與我共同生活時的家居物件,總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呵,沒錯,今天是男友變成前男友的第一天,他只是人被我趕出去了,東西都在,我隨便想拿什麼都輕而易舉。
但等我抱著一只軟綿綿的大抱枕,窩在客廳小沙發上發呆很久,腦子里卻始終亂糟糟的,沒什麼頭緒。
想想也是,拋開我隱藏的人魚身份不談,我和他只不過談了一場最普通的戀愛,沒遇到什麼大風大浪、生死相交,都是些你來我往的瑣碎小事,想從中找出一件明確的東西來對這段感情做個了結,哪有那麼容易。
此時已接近黃昏,我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小陽臺上,倚著欄桿朝前眺望。
小陽臺正對著一片小小的海灣,細膩的淺黃色沙子鋪成一道灘,有不多不少的游人漫步其間,海灘外是寬廣無垠的大海,海鷗盤旋,海浪微伏,在夕陽的映照下碎成粼粼波光。
再遠處,就是海天交接處,晚霞被染成絢爛的紫紅色,無邊無際融在天海之間,綺麗如夢一般。
哦,我突然想起來了。
當初和他相遇,也是這樣一個紫霞漫天的傍晚。
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尾平日喜歡在近海處晃悠的閑散人魚,偶爾鉆鉆規定的空子,將魚尾臨時化成雙腿,再換上藏在礁石洞里的人類衣物,偷偷溜進海灘邊上的小游樂場,里面一家冰品鋪子有我最喜歡的蔓越莓口味刨冰,在海里可買不到。
結果正美滋滋地端著排隊買來的一大碗刨冰往外走,還一口沒嘗到呢,突然跟旁邊路過的游客撞了個結實。
好好一碗刨冰,變成了潑在我和對方衣服上的紫色污跡。
刨冰的無故殞命讓我心疼到不行,對著那位連連道歉并表示愿意賠償的年輕男性怒目而視。
不過這份氣惱只持續了一秒鐘不到,當我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雙方的目光里都浮現出了某種奇特的情愫。
這就是我和他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
按照人類的說法,是再俗套不過的,一見鐘情。
在陽臺上站久了,海風太涼,吹的人發冷,我折返回屋里想披件外套,卻突然對自己的嬌氣感到好笑,以前我可是在冰冷的深海中游上一天一夜也不知道疲倦的。
可那畢竟是過去了,在我為了愛情著魔,一門心思辦理上岸手續,情愿放棄人魚籍貫成為人類的時候,為我辦理手續的人魚就提醒過我,上岸后的生活會有許多變化。
如果實在不習慣,還有再回來海里的機會。工作人員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
但機會僅有一次,用掉了,也就再不許第二次上岸生活。
那時候熱血上頭的我對此毫不擔心,就像他也義無反顧地辭掉了自己在那座內陸大城市的好工作,與所有親人朋友告別,帶著全部家當搬來這座不怎麼繁華還有些偏遠的濱海小城,只為了千里迢迢來會我。
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和他的付出差不多,談不上誰犧牲更大,也沒什麼虧欠的東西好偷的。
之后我靠著人魚移民委員會給我弄的一整套假身份,和他一起在這座小城里安頓下來,還合租了這間臨海的小公寓,陽臺正對著大海。
因為我告訴他,自己在偏遠的海島上長大,從小便喜歡海,太長時間見不到海就會心煩。
這不算撒謊,我對他向來坦誠,只是為了遵循人魚不能向人類透露身份的鐵律,才迫不得已說幾句敷衍話,以免被看穿。
我不能離海太遠也是事實,即使魚尾能長期化成雙腿,但種族屬性沒法完全剝離,大洋深處的故鄉對我永遠有種逃不開的魔力,倘若去到徹底接觸不到海的地方,我的身體和靈魂都會像離水的魚兒一樣,干涸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