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咱這,可比江南那煙花地兒清雅多啦。”琵琶在懷的秋波姑娘笑瞇瞇地道,一曲小調如珠玉落盤。
戚文瀾和我憑欄而坐,他這個京城里出生的少爺,過得可當真是苦日子,不住點頭:“是是是,對對對。”他瞧著才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他見我沒搭理他,反而忽然出神地望著欄外朱雀大道,便問:“怎了?”
我指尖隨著樂音聲,有一搭沒一搭點著欄木。
我看到了宣玨。
他今兒未穿白衣,而是尋常學子慣著的青袍,皂帶束發,飄帶隨風,身姿筆挺,懷中抱著三四卷畫軸,也不知要去哪里。但他腳步悠閑愜意,似是心情不錯。
見我未說話,戚文瀾也湊來順著我的視線望去,了然道:“離玉啊。他先我們一步回京了,這段時日在忙來年春闈。他手里端的啥,書冊嗎?”
我道:“畫。”
“嗯?”戚文瀾來了精神,“快快快,把他叫上來。這小子丹青不錯,能白嫖一頓就別客氣!”
我:“……”
我突然道:“文瀾兄啊,你說,如果我讓宣玨給我當駙馬,他會不會同意?”
“?”戚文瀾迷茫道,“啊?”
“我追他,能追到嗎?”我歪了歪腦袋,“哎不管啦!”
說著,我折下閣樓那株價值千金的牡丹,然后向下擲去。
雪白大瓣的千疊牡丹不偏不倚,恰好落入宣玨懷中,砸在那幾卷畫軸之上。
他有些訝然地停住腳步,然后向上望來。
我對他燦然一笑,托著下巴,招手道:“上來坐坐?”
宣玨愣了愣,然后捻著牡丹花,點了點頭,朝這邊走來。
戚文瀾在一旁大駭,話都說不順:“……你、你真的……?”
我坦然:“嗯。”
趁著宣玨上樓,戚文瀾狠狠深呼吸了幾口,才緩過來,然后果斷道:“宣玨他君子心性,可不適合陪你在皇家泥潭里,攪弄風云。
何況,他不喜歡你這款,絕對。我拿我和他十年的交情打包票。”
“……”我也愁,“那你說誰合適呀?”
戚文瀾拍拍胸:“我。”
我:“…………”
我:“滾吧你。你就是個拖后腿的。”
戚文瀾摁住我道:“你別招惹他,真的。爾玉,你是不是一時興起,想玩玩?”
“沒有。”我沒想到戚文瀾這麼想我,皺眉,“你看我以前玩過?”
戚文瀾徹底被問住,隔了半晌才喃喃道:“我的親娘嘞……”
等宣玨終于上來,戚文瀾已是穩住心態,十分哥倆好地一攬他肩膀,道:“喝酒麼,這邊的秋釀剛上,一盞難求。”
宣玨無奈笑笑:“不了。”將卷軸放在一旁桌上。
但奈何戚文瀾非得灌他,宣玨還是飲了一兩杯,狀似無意地道:“殿下和文瀾經常來這兒麼?”
“啊不。”我挑了挑下巴,“看這家伙被他爹打得太慘,犒勞他的。”
戚文瀾:“……”
他雙手投降,怕我再揭他老底,扯開話題:“來來來,離玉啊,你不是畫技不錯麼,賞個臉,送我副畫唄。”
宣玨:“可。”他和戚文瀾顯然關系很好,當真攤開一副嶄新的畫軸,問他想要什麼。
戚文瀾:“隨便你。”
或許是知道戚文瀾這廝不靠譜,他又將視線轉向我。
“畫花吧。”我一直悄悄盯著宣玨側臉看,脫口而出。然后才發現我也說了句不靠譜的話。
三個人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到那株被我摧殘的牡丹上。
三人:“…………”
我咳了聲:“實在不行,別的也都可以。”
宣玨卻笑出聲,溫和地道:“那就畫牡丹花吧。”
宣玨下筆婉若游龍,著色勾線,白紙上蔥蘢木葉、嬌艷牡丹,栩栩如生。
戚文瀾在一旁等得不耐煩,聽姑娘們的小曲聽得也昏昏欲睡,干脆手癢地去看宣玨其余幾個已用的畫軸。
“……別碰。”宣玨來不及阻止,就被戚文瀾刷得一下打開畫軸,咕嚕滾了一地。
我的角度只能隱約看到紅棕配色,看不清畫上是何,便問:“畫了什麼呀?”
戚文瀾臉色驚疑不定地看了看宣玨,又看了看我,唇張了又閉,把脫口而出的話憋了回去,半晌才道:“沒什麼。”
宣玨也對我的問題避而不談,只道:“幫我卷起來吧,文瀾兄,勞駕。”
戚文瀾只得沉著臉,半蹲下來,將畫軸卷好,直到宣玨將那副《牡丹圖》留下,告辭離開,都未再說一句話。
我好奇心大發,又問:“他卷軸上到底畫了什麼?那麼緊張?”
戚文瀾瞥了我眼,涼涼地道:“一只狗。”
我:“。”
我自然知道被宣玨寶貝般抱著的畫卷,不可能畫只狗。
但宣玨不想別人看到,我也不好刨根問底。只將《牡丹圖》收起,然后擺手,示意戚文瀾哪里涼快滾哪里去。
那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云卷云舒,萬物可愛。
烏云就在遠方。
14、
萬家倒臺得快,轟轟烈烈,坍塌成灰。
文人的嘴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刃,萬閣老能用,我也能用。
無非就是三寸不爛之舌,顛倒黑白——況且,這場輿論里,萬開駿不可能占上風。
一個孩子、女子清譽、我亡國的身份,民眾會可憐誰,憤恨誰呢?
甚至有百姓抗議,說宣玨不配坐這皇位。
吵吵嚷嚷下半年,一出鬧劇。
宣玨倒也不急,有條不紊地布局,推行政令,選拔官員,事情做得穩當完美。久而久之,朝野風聲皆過。
快臘月時,陳墨又在找我鬧過一次,她咬牙切齒至極:“你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藥,他……”
她難以啟齒般道:“他就沒在我宮里歇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