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人

我媽死的第二十九天，后媽進門。

我爸去機場接她，安排我跟我弟穿戴整齊在門口迎接。

弟弟神情嚴肅一言不發，事實上他本來就話少，我媽死后他就沒怎麼說過話。

我呢，我笑的像一朵花。

她很美，個子高挑小小的瓜子臉大大的杏眼，舉止優雅妝容精致，一點也不像剛從幾十個小時的國際航班上下來。我猜她大概有跟我一樣的想法，力求給繼女和繼子一個好印象，她對我和弟弟笑容可掬甚是親切，還給我們準備了禮物，一人一個最新款的iPhone。

我知道那是我爸買的，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爸跟我媽公用一個亞馬遜賬戶，而我，我有媽媽所有的密碼。

我弟接過禮物盒子，謝謝都沒說，直接轉身擱在桌上回屋了。我呢，我興奮地跳起來，一把緊緊抱住后媽的腰，連聲說：謝謝媽媽，你太好了，這是我一直想要的！

我能感受到她躲了一下，下意識地護住小腹，同時我聽見弟弟房間的門被重重地摔上，廚房里有瓷器重重落地摔碎的聲音。我依舊緊緊抱住后媽的腰 “媽媽，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視線前方，是前院花園里的那塊石頭，那是我媽埋骨灰的地方，石頭上用黑色馬克筆潦草寫著她的名字。

我遠遠看著我媽的墓碑，繼續摟著后媽的腰，笑得像一朵花。

我爸顯然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他放下行李，過來拍了拍我的頭，順勢掰開我的手，然后摟住后媽肩膀說：你看，我跟你說過吧，菲菲是最懂事的，她特別支持我們，也特別歡迎你。

當然，歡迎也就到我這兒了，廚房一地的碎片，外公外婆鐵青著的臉，我分不清他們的臉和地上的碎片哪個更冷更硬。

外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唇哆嗦，‘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狼心狗肺，白眼狼，你就是一只白眼狼！！！’

我當然不會生氣，我知道外婆在罵誰，我看到我爸和后媽神情尷尬，趕緊扶他們回房間。

一進屋，兩個老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只剩下疲憊瘦弱的像紙片一樣的軀殼和巨大的無處安放的悲傷。

我媽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握著她手，看著她痛苦咽氣。

我抱著默默流淚的外婆，從外婆的窗子看出去，我爸正摟著后媽往外走，大概不想被家里壓抑的氣氛破壞了他們的二人世界吧。

他們在車道旁邊停了一下，互相充滿愛意的凝視了一會兒，我爸親了一下后媽的額頭，溫柔地替她理了理額發，然后上了車。

在他的腳邊，是我媽的‘墓碑’，靜靜地無聲地矗立著。

2 花園

說實在的，我常常想不起我媽這人有什麼明顯的優點，她太普通了，而且我不喜歡她總是看起來那麼苦大仇深和忍辱負重， 有時候我很想遠離她，有那麼一些時刻有點擔心自己長大會像她，但又對她充滿了同情和歉意。

但此時此刻，盛夏的早晨坐在花園的李子樹下，看著我媽親手打理了十多年的花園，我由衷覺得我媽好棒，她是真正的綠拇指，是一位花仙子，那些在花園里勞作的日子，她一點也不普通，她是大自然的女兒，她的手被上帝親過。

所有，當我爸提議將她埋在這里的時候，外公外婆極力反對，他們希望她有一個正式的墓地，入土為安。但我又一次做了叛徒，我支持了我爸，一方面我知道反對沒有用，我爸根本不想花墓地的錢，他陪著我們跟外公外婆選墓地，當著我們的面付定金，這一切的都是做做樣子而已，他轉身就瞞著我們將定金索回了。另外一方面，我覺得我爸是對的，我媽應該會喜歡死后還留在自己最愛的花園里。

最重要的是，我想她在這里，親眼見證這一切。

所以，不管我多麼想念她，我知道不是緬懷的時候。

我忙著準備咖啡茶點，要給我美麗的繼母一個驚喜。

她起很晚，穿著寬松的絲質睡衣緩緩下樓，顯得性感而高貴。

我毫不保留自己的欣賞和贊美，牽著她來到花園。

“媽媽，你坐這邊一點，那邊靠夾竹桃太近，那個花粉是有毒的”

“媽媽，你嘗嘗我做的這個莓果松餅，我爸最愛吃了，他說你也一定愛吃，特意讓我給你多做點”

“媽媽，你需要買什麼東西嗎？要不我一會兒陪你出去逛逛，你還沒逛過市區吧？”

她看著我，被我的熱情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但也看出她放松了很多

她喝了一口咖啡，看著我真誠地說：菲菲，謝謝你，你真好。要不你別叫我媽媽了，我有點不習慣。

"我也不想叫你媽媽，你這麼年輕這麼漂亮，我想叫你姐姐！" 我笑，“不過我爸肯定不答應，再說，我答應了我媽要幫助爸爸的新妻子......"

"你媽媽知道我？"她有點驚訝，但立刻反應過來“哦，不是我~”

“就是你呀！”我心無城府地笑，“我爸的新妻子不就是你嘛！”

我看到她眼里有一絲慌亂和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