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阿媽不讓……」
但她又很快活潑起來,稚氣的臉上帶著天真和好奇,反問他:「那你今年多大了呢?」
男人英俊的臉看著很年輕,但到底有多年輕,楝楝也不知道,她見識過的人還太少,猜想不出他的年歲。
顧朗輕輕笑起來。
「我比你大了十歲,楝楝,你甚至可以叫我一聲叔叔。」
他雖這樣說,楝楝卻拿不準到底要叫他什麼,于自己的處境才更有利處。
猶豫幾晌。
最后她只是羞澀地喊了一聲:「……顧先生。」
若干年后的楝楝曾有一瞬想象過,如果當時自己喊的是顧叔叔,后來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但十八歲的楝楝還太年輕。
她不知,不知人們付出了不一定能得到回報,但得到回報后,代價的付出,不過是時間問題。
三
顧朗要在昂夯鎮呆滿一個月,楝楝要做的,就是跟在他身邊。
這樣好的機會,但她卻不知道要怎樣討好顧朗。
他看起來好像很好親近,對每個人都很溫和有禮,然而實際上,他對每個人都保持距離。
每日楝楝陪著他出去到處采風,坐在他旁邊看他畫畫。
偶爾顧朗也會讓她拿起畫筆,教她隨意涂抹。
他同她之間的氣氛并不尷尬,但也總是隔著一層紗。
十天很快過去了,楝楝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煩躁,用自己長長的指甲刮弄著木梁。
再這樣下去,他走的時候絕不可能帶上自己。
楝楝決心主動一些。
但不等她有所動作,顧朗突然去了碧峒,她看見他的行李還在,說明人還會回來,可他去幾天,留給楝楝的時間便會少幾天。
她不想等,卻只能等。
楝楝忍著急懣,等了五天。
顧朗回到民宿時,透過車窗看見了坐在門口發呆的少女,頭上漫不經心地斜插著一根銀簪,腳邊還蹲著一只黑貓。
他指尖叩擊膝蓋,楝楝身上的氣味細微傳來,讓他心里有些躁動,但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車一停穩,隨著車窗落下,他已然掛起了溫和的笑意。
「……楝楝?」
門口的少女聽見他的聲音,睜大了眼睛,似乎對他的歸來期待已久。
楝楝走到車窗邊,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即便她稱得上有些小心機小手段,但畢竟也只有十八歲,面對所謂人生的重要折點,還是會沉不住氣。
「顧先生……」
她茫然地張口,不知道要說什麼,眼眶不聽話地紅了一圈兒。
顧朗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他似乎有些無措,而這一點點細微被楝楝精準察覺,她忽然意識到,眼淚或許是很有用的東西,至少對顧朗來說,的確如此。
但這很考驗人的功力,既要哭得好看,又不能惹人厭煩。
楝楝沒有試過,可她只猶豫了兩秒鐘,眼淚霎時吧嗒吧嗒地掉下。
她沒有哭出聲,也不肯開口說話,低頭攪著衣角,神情動作無一不在告訴顧朗,這幾天她很委屈,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顧朗伸出手,可楝楝的淚水太多,擦也擦不完。
于是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等楝楝自己止住了眼淚,才開口好聲好氣地詢問:「怎麼這麼難過?」
楝楝鼻頭眼眶泛著緋緋的紅,看起來實在可憐。
良久,顧朗聽見了少女的聲音,像是在試探著小聲朝他撒嬌,她說——
「顧先生。」
「楝楝很想你。」
四
這天以后,顧朗仿佛是默認了楝楝的靠近。
他笑起來還是很好看,只是不再同往常一般,隔著距離。
楝楝陪著他逛完了整個寨子,她看著他畫了許多畫,全是寨子的風景。絢麗的色彩在他筆下綻開,那樣好看的手,畫出那樣好看的畫。
在她眼里,顧朗就是外界的代名詞。
他身上的氣質與湘溪格格不入,未知又神秘,是楝楝向往的世界。
她實在不甘心留在大山里,在這個小小民宿里做一個小小舞女,以后再掛一個高價,賣給這個誰抑或是那個誰。
她尚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但現下她最想要的便是離開這里。
從前楝楝那樣用功地讀書,并非為著熱愛知識,不過是以為憑借這個方法,她能夠走出大山,于她而言,讀書是手段,而非目的,但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
顧朗的到來,讓她看見了另一條路。
時間過得飛快,這一個月里,楝楝做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
她并未貿然請求顧朗帶著自己離開,將心比心,這樣突兀的話,說出來確實極惹人厭煩。
可楝楝能做的,其實也只有賭一把。
顧朗在昂夯的最后一天,她推著他去了白石咀的瀑布下。
楝楝赤腳踩在長著青苔的大石頭上,而顧朗仍舊是坐在輪椅上,微笑著看她玩耍。
今天是個溫暖的好天氣,空氣中夾雜著自然的草木氣息,還有流水的味道,陽光透過一株大樹,細碎地照在靛裙少女身上,她頸間的銀項圈閃閃發光。
顧朗有那麼一瞬間,深深遺憾自己沒有將相機帶來。
但也只是一瞬。
楝楝從青石上靈巧跳下,銀鈴鐺響得清亮,她慢慢地朝輪椅上的男人走去,花鞋被主人遺忘,孤零零地擺在石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