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徽因回家后看到紙條,深感不祥,慌忙給徐志摩打去了電話,徐志摩說:“你放心,很穩當的,我還要留著生命看更偉大的事跡呢,哪能便死?”林徽因還是很不安,就在電話里告訴他,自己11月19日晚上要在北平協和小禮堂舉辦一個建筑藝術演講會,徐志摩答應她,自己一定如期趕回來。這段往事,林徽因后來寫入了自己的回憶文章《悼志摩》。
乘機來到上海后,徐志摩回家一見到躺在煙榻上的陸小曼,就開始了激烈的爭吵,此時,陸小曼與翁瑞午的傳聞已經沸沸揚揚,她的鴉片癮和巨額開銷讓徐志摩負債累累,卻仍然不同意隨他北上安家,徐志摩越想越氣,指責陸小曼毫不悔改,言語激烈。
養尊處優慣了的陸小曼哪里聽得了別人訓斥,登時發作,據在場的郁達夫回憶:“當時陸小曼聽不進勸,大發脾氣,隨手把煙槍往徐志摩臉上擲去,志摩連忙躲開,幸未擊中,金絲眼鏡掉在地上,玻璃碎了。”
這讓徐志摩心情很不愉快,11月18日下午,他前往張幼儀所在的云裳公司訂制幾件襯衫,順便向張幼儀訴苦,述說他與陸小曼之間的糾紛。
據張幼儀在《小腳與西服》中回憶:“那天下午,他說他得馬上趕回北京。我就問他為什麼非這麼趕不可,他可以第二天再回去。我還告訴他,我覺得他不應該搭中國航空公司的飛機,不管是不是免費。他像平常那樣大笑著告訴我,他不會有事的。”
徐志摩沒有告訴張幼儀的是:他急著明天趕回北京是為了聽林徽因的演講會。
林徽因心底對徐志摩曾有過很深的感情,雖然由于父命和她自己的理智,她沒有選擇與徐志摩結婚,但這段感情始終深藏她心底,1931年4月,林徽因曾寫下詩篇《那一夜》,在徐志摩主編的《新月》上發表: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被譜成歌曲的《那一晚》
1931年7月,徐志摩寫了答詩《你去》寄給林徽因,也是他的絕筆詩:
“你去,我也走,我們在此分手;
你上哪一條大路,你放心走,
……
等你走遠了,我就大步向前,
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鮮;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須風動,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況永遠照徹我的心底;
有那顆不夜的明珠,我愛你!”
他最愛的女人,始終是林徽因。
與張幼儀分開后,當天晚上,徐志摩前往南京,第二天一早從機場打電報給林徽因,說下午三點鐘飛機能到北平南苑機場,林徽因收電報后,托梁思成帶車去接機。
11月19日上午九點,徐志摩乘坐郵政飛機由南京趕往北平,飛機上只有三個人,徐志摩是唯一的乘客,主機師王貫一前天晚上忙著準備女兒婚事,幾乎一夜沒睡,精神不足,而飛機抵達濟南黨家莊一帶時,由于濃霧彌漫、航向難辨,只得降低飛行高度來尋找航線,不幸撞山墜毀,機上三個人全部遇難,情形就如同徐志摩在《想飛》一文的結尾所描繪的場景:
“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云……”
而后來據陸小曼的表妹回憶,就在11月19日中午,懸掛在徐家客廳里的徐志摩放相片的鏡框突然從墻壁上掉了下來,鏡面摔得粉碎,讓陸小曼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后來想到可能是自己向徐志摩擲煙槍時曾打中過相片框,而第二天,她就聽到了噩耗,也得知徐志摩臨終時,身邊仍然有裝著陸小曼畫作的卷軸,打算帶往北平特地找人裝裱,這讓陸小曼更加傷心了。
飛機失事后,送免費機票給徐志摩的中國航空公司南京辦事處主任保君健連夜去徐家報訊,陸小曼不肯相信,認為徐志摩不會乘坐郵政飛機。保君健只得去找同住法租界的張幼儀報信,張幼儀趕緊托四哥張嘉璈前往濟南、買棺柩運回徐志摩遺體,在上海舉辦過葬禮后,徐志摩被安葬在生前從未相處過的次子小彼得身邊。
徐申如痛恨給徐志摩帶來噩運的陸小曼,不準她回老家出席葬禮,后經人勸說,答應每月支付陸小曼3百元生活費。
陸小曼沒有想到與徐志摩的最后一次爭吵就是永別,她痛苦萬分,昏厥數次,從此再不出去交際,戒了鴉片,深居簡出,一心編著徐志摩遺稿,也曾多次懺悔給徐志摩帶來的傷害。
不過,雖有才藝,她仍然是個柔弱無剛的女子,生活不能自立,后來依靠翁瑞午供養。
這些徐志摩親友在事前就感到的不安和不祥之兆,其實映射了徐志摩當時極不愉快的精神面貌,在生活的重重壓力之下,這個一心追求愛、自由與美的詩人,在感情、親情、生活、工作的各種矛盾沖突面前,已經力不從心、處于困境,他只想生活在詩意之中,用熱烈的力量去享受美而短暫的人生。
最終,他像自己1930年春天寫的那首短詩《黃鸝》那樣沖破云宵,完成了一場極盡生命能量的絕唱:
“它一展翅,
沖破濃密,化一朵彩云;
它飛了,不見了,沒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