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確有其事,有的不過是刻意刁難欺壓幼主,我看得清楚,但實在有心無力。
俞又清就是這時候來的。
他看見小皇帝趴在我懷里沉睡,而我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的時候,皺起了好看的眉毛。
「殿下,這于禮不合。」他隱諱地提醒我這是越俎代庖。
他到底算是君子,朝野上那群老頭,就差直接把牝雞司晨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可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于是我冷笑了一聲,甩下朱筆就準備離開。
不是我說,皇帝這活真不是人干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還有巨長時間的早朝和批不完的奏章。
我想想父皇當年還有空去各個宮轉悠都滿心欽佩。
什麼是時間管理大師啊(后仰)。
扯遠了,現在我其實只想回宮補個覺。
俞又清沒想到我有這麼大反應,伸手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神色有些尷尬。
哪想到小皇帝被我的動作驚醒,揉了揉眼睛,看我欲走,也牽著我袖子,「皇姐,阿瑾跟你一起走。」
這下俞又清徹底不知所措了,無奈地彎腰朝我請罪。
我樂不可支,心想俞又清你也有今天,指了指奏折笑道:「那這些就麻煩俞大人了。」
俞又清被我笑得紅了耳朵,半晌才喊了一聲公主,道:「下官不敢。」
五
俞又清是來給小皇帝講學的。
俞家世代名儒,俞又清的祖父正是當朝太傅,桃李滿天下。
最重要的是,俞家是孤臣,從不結黨營私,只忠于君王。
從某些層面來說,俞家或許才是父皇留給趙瑾最后的保障。
大概是入了仕,俞又清和我當年在御書房看到的不大一樣了。
曾經的他是高山冷冽的皚雪,一身素衣仿若謫仙,出塵不似凡間客。
如今卻沉穩了很多,一身銳氣皆內化,整個人像是深不可測的湖。
我示意小皇帝跟他走。
趙瑾卻死死拽著我不肯放手,這個孩子還沒能適應身份的轉變,無助地喊了聲皇姐,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
我只好嘆了口氣,拉著他一起往偏殿去,「俞大人見笑了。」
俞又清自然不敢說什麼。
他開始講學,老實說,他聲音很好聽,清凌凌的。
我……聽著聽著睡著了。
我真的不是不尊重他,我這些時日又要處理父皇喪事,又要應對朝臣,還要哄小孩,實在是疲憊不堪。
至于母后,那夜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我。
我是被嗚咽聲吵醒的。
一睜眼,趙瑾抽噎著望著俞又清,俞又清顯然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君臣二人相對無言。
我忙哄道:「阿瑾怎麼啦?」
趙瑾見我醒了,委屈巴巴地靠在我懷里,「皇姐,嗚嗚,我,我不學了。」
懂了,小皇帝這流下的是學渣的淚水啊。
俞又清又皺眉了。
我搶在他指責之前求情道:「俞大人,阿瑾他之前沒有去過御書房,您多擔待一些。」
我又瞄了一眼他手上的書冊,倒抽一口冷氣,《長短經》,好家伙,夠狠啊。我還以為今天只是識識字。
我婉言道:「俞大人,今天我們還是先識字吧。」并暗示他阿瑾才六歲。
俞又清顯然有點震驚,道:「陛下這個年齡該學這些了。」
言下之意是,其他皇子從前便是這樣的。
小皇帝他更傷心了,哭得好大聲。
俞又清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我仔細想起來,我今天看見他露出的表情,比以往加起來都多。
又一想,他俞大人此生走到哪里不是人人贊揚,恐怕只在小皇帝這里吃了這麼多癟,不覺好笑。
小皇帝還在哭,他壓力太大了,平時只是眼淚汪汪,現在哭出聲就停不下來。
俞又清徹底無奈了,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我。
我含笑點了點頭,無聲說:「一個人情。」
六
趙瑾被我哄了好一會兒才消停,躲在我袖子后面覷俞又清,頗有些小心翼翼。
俞又清沒說什麼,換下手里的經書,「無妨,陛下,我們從頭開始吧。」
他果真從最簡單的識字開始講,偶爾在趙瑾感到乏味的時候,還穿插講一些有趣的小典故。
小皇帝這次聽得很開心,眉眼飛揚。
我看了一會兒,便去拿了奏折在旁邊繼續批閱,批累了就抬頭看看俞美男子洗洗眼,自然是美名曰其查看授課進度。
不記得宮人撥了幾次燈燭,今日的授課才結束。
小皇帝勉強起身拜別老師,我看著他哈欠連天的樣子,便對俞又清客套道:「陛下年幼,怕是已經乏了,便由本宮代他送送大人吧。」
說是送送,我只是稍稍做了個起身的動作,顯然十分不走心。
「勞煩殿下了。」俞又清垂眸道。
……
我真的只是客氣一下。
確實已經很晚了,即使是皇宮,很多處都熄了燭火。
我命宮娥們都提燈去前方映路,一時便只剩我和俞又清二人。
「俞大人,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殿下,你希望陛下是什麼樣的?」俞又清轉頭問我。
長風吹過宮道,我一瞬間就清醒了。
自我聽政以來,有人暗自唆使,有人存意試探,問來問去也不過是一個意思——趙昭,你想不想掌控朝政。
我盯著俞又清笑道:「若是我想把小皇帝養成傀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