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這個故事,他卻彎出一個笑不講話了。
他頭上的金烏愈來愈明烈了,我睜大眼睛看見他的皮膚被灼燒完卻再沒有恢復,一點一點化成灰燼。他的邊緣一點一點變得透明,像是有什麼規則正在把他從此間擦除一般。
浮朝編織的那個東西被他透過屏障扔過來,落到我手上,原來是當時被剪斷留在他手上的那截紅線,他把它編成了小小的手鏈,串上了小巧的鈴鐺,被撒上了北洲獨有的星沙。
「十三洲的靈氣也留不住你,我所有的也只有這個,你戴著回去吧。」
他不在意地擦去唇邊的血跡,微笑道。
我拍著屏障,預感有些事情要發生,卻阻止不了半分。浮朝微仰起頭。
我聽見一聲謝謝,像風一樣輕。
浮朝說:「其實,從前我也不過是有骨氣的少年郎,想著有朝一日銀鞍白馬過春風。直到某一日從泥中翻滾起來,才驚覺這個世界中,我是唯一有自主意識的人。岫岫,我只是太寂寞了。」
他轉過頭,睜開眼,右眼那朵花開到極致,他該是很痛苦的,可是卻還在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烈日被掩去,風云在十四洲上變換,黑云吹卷著,我被那個屏障攔在外面,半步都靠近不得,我五內俱焚,幾乎是喊道:「這是怎麼了?」
他平靜地說:「世界的漏洞不都是該被清除的嗎,不過是迎來既定的命運,你哭什麼。」
游戲世界出了漏洞,攪亂了風云,浮朝不過是個游戲 bug。天劫一道道劈雷下來,審判他的不是天道,是程序。
他被剝去上仙的骨,我曾氪金為他抽下的東西被一件件剝奪回。他說,再等等,他送我回家。
我從沒那麼怕過,可是這屏障阻攔住了我。我這邊風和日麗,他那邊天雷滾滾。
我想要進去,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死死扣住,他往我這邊爬過來,我看見他半只腳已經被拖入了虛無。他會從此在這個世界上被擦去。我哭著搖頭,我說我不回去了,學校的石楠花開了還有高數和線代考試。
我在尖叫。他說別看,好好回家。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以天地靈氣做媒,以山河萬物為聘。
他在我眼前,一點一點化成塵埃。你騙人,相見很難,離別一點也不簡單,離別很痛苦。
相見很難,離別也是。
他最后一句是問我:「岫是什麼岫,是遠山出岫的岫,還是羅袖的袖,還是秀麗的秀?」
我哭到聲音嘶啞:「禾乃秀,秀麗的秀,秀秀,我叫秀秀。」
原來到死,他才知道我的名字。
這一瞬間,我腕上的花卻開了,從生出第一瓣開始,一直艷麗地生到第十三瓣方止。然而他啊,再沒能看見。
6
我從夢中醒來,眼前是熟悉的藍色床簾,我終于回到宿舍了。
我翻開手機,迅速地下載了九州戀語,只是下載得太慢,又等不及地在網頁上搜起了九州戀語的新消息,最新消息是九州戀語已經完成 bug 修復,再沒有上仙等不明因素干擾游戲。
我曾經那樣歡喜、如珍似寶的少年郎,于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微不起眼的 bug。游戲下載好了,我點擊打開,然而這一次,我的界面再沒有和別人不同,三大男主我的手機上都有,再沒有那個黑沉著眼睛孤傲的少年。
我手動蕩間發出清脆的聲音,我頓住,一條殷紅的手鏈掛在我的腕上。
并非夢境。送我手鏈的人,其實已經不見了。
我說要請他喝可樂,正如我當初所預感,真是如同一個空頭支票一般。我曾經抱著劍和一個白衣上仙,從北三洲游歷到南洲,一路上看過風花雪月。他曾為我編織迷境,在鑼鼓喧天中想同我拜堂。最后,他徒然死在烈日之下,不見蹤跡。
我怎麼和別人說呢。
今夕何夕?
我哭得眼睛都腫了,卻還是不得不去上線代課。圖書館門口的石楠花開了,我加快腳步匆匆地路過。
長風吹拂過,我如有所感地回頭,有人趴在欄桿上垂眼看我,臉色還有些蒼白,眼上有一粒小痣,他看著我,像是隔了千萬年,許久,他問:「同學,我的可樂呢?」
我伸出了手,按住了眼睛,指尖沾上濕意,腕間手鏈的鈴鐺作響,我說:「是你啊。」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因為壁壘錯過的人,總該在另一個次元得到邂逅。
(完)
來源:知乎 作者:朝露何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