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龍是天生地養的神物，與天地同壽。驪珠被毀，便如同剖心剜肉一般，千年道行毀于一旦，教他如何不恨？

又痛又恨之下，漓沅甩起巨大的尾巴，將深淵的水拍至岸邊，攪弄得天地變色。

水中頓時涌起滔天巨浪，頃刻間朝著岸上撲了過來。村落被淹沒了，剛祭祀完白龍的人們還在愜意地往回走，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瞬間就被卷入了巨浪中。一時，慘叫聲，驚呼聲，與深淵中巨大的哀痛聲混在一起，不絕于耳，天地震蕩！

整個村落，唯有驪珠碎片入體的喬家小兒，受了驪珠庇佑，在水浪中逃得一劫。

后來，喬家小兒被一路過的老和尚收留，老和尚一番掐算后告知了他真相，此后他便陷入了無盡的悔恨。

因他之故，父母雙亡，村落盡毀。而漓沅也因害了無辜性命，闖下彌天大禍，被剝奪了龍的真身，化作一尾蛟，需受千萬雷劫之苦。

漓沅失去了原有的記憶，唯有年年小滿那日，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意識蘇醒，滿懷恨意，化作失去理智的黑龍天上地下肆虐一番，發泄心中的怒火。

茫茫天地間只剩了老和尚孑孓一身，獨行于這世間，踏上了贖罪的征途。

7

老和尚看著在陰溝里翻滾的漓沅，滿是悔恨，“當年只因我爹一念之差，取了漓沅的驪珠。若是我們將驪珠還回去也就罷了，也因我無心之過，將他驪珠砸碎了。機緣巧合之下，才有了如今種種糾葛。他本是天上飛的龍，如今卻成了臭水溝里爬行的蛟，受盡煎熬，還有那數百條人命，這都是我的罪孽，我該贖罪的。

”

阿姚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著這世間的因果，也真是害慘了人。

“剛才先生說的‘葛彼之竹，漁父之梭，雷氏之劍‘，那是什麼？和漓沅成龍有什麼關系？”

“蛟化龍，須經歷數道雷劫，層層蛻變，種種磨難。相傳，葛彼之竹，漁父之梭，雷氏之劍，都是天地間的靈物，可招致重重天雷。我靠著驪珠的指引，好不容易才尋到漓沅。本想督促他早日成龍，了卻這樁夙愿。哪知他一副懶散性子，無心修煉。無奈之下，我只得用龍石將他封印了，帶著他輾轉各地，苦苦尋覓能招致天雷之物，以心經渡他心魔，望他能提前經歷雷劫，助他盡早成龍。”

柏久搖了搖頭，“你算好了一切，卻萬萬沒有料到，漓沅那日會躲進阿姚的袖中，歸來居隔絕了他的氣息，讓你今日才找到他。”

“葛彼之竹，雷氏之劍，我都已經尋到了，唯有這天河盡頭的漁夫之梭，我怕是尋不到了。”

老和尚望著仍在哀嚎的漓沅，半晌不語。忽然，他回過身來，朝著柏久一拜，滿是懇求。

“先生是有大神通的人，希望先生能完成老僧的夙愿，助老僧解脫。”

“這生生世世的枷鎖啊，我已經背負了太久了。無數個日夜，夢中都是被水浪沖走的爹娘，還有水中沉浮的無數張哀嚎的臉。先生也看到了，如今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帶著漓沅往下走了。”

老和尚好像瞬間蒼老了十歲，本就彎著的背愈發佝僂。

人的壽命終究是有限的，受驪珠護佑，他才能活到今日。可多年東奔西走，念經超度，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若說剛得知一切的時候，阿姚還覺著老和尚有些可恨。可如今，看著這風燭殘年的老者為了當年的無心之失，奔走多年，極力彌補，至今仍滿心悔恨，也覺著他可憐。

她不禁喃喃道，“先生說得沒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老和尚一把跪在地上，高舉龍石，涕淚連連，“先生請受老僧一拜。”

有風從遠處來，穿過匍匐的青草，掠過粼粼的河水，從衣袖間灌了進去。柏久站在風中，垂眸不語，寬大的衣袍在風中簌簌作響。

“喏。”

阿姚此刻才發現，自家先生，若說平日里是個長得好看些的私塾夫子罷了，可此刻允了老和尚的祈求之后，峨冠博帶，整容肅立，通身的溫潤化作了清冷，像極了遠古踏著滾滾煙塵踏履而來的仙人。

恍惚間，她才想起來，她家先生，是仙人啊。

8

豐隆云君哼著小調踏進歸來居時，一臉狐疑，“你要引雷符做什麼，要給小阿姚生天火烤肉嗎？”

柏久好笑，“我看起來是這麼不務正業的人嗎？”

“不是看起來像，你就是！上回誑了我幾張遁地符，說是睢陽出了一臺新戲，其實卻是千里迢迢去摘櫻桃給阿姚做菜。哎，不過那道蜜汁櫻桃倒是挺好吃的……”

豐隆云君撇了撇嘴，一邊碎碎念一邊從袖子里掏著什麼。折扇，香囊，幾粒明珠，瓜子，油紙包著的新茶……叮叮當當放滿了一桌。

天知道一個愛看戲的神仙身上怎麼會帶那麼多七七八八的東西，阿姚看得頭暈，趕緊道，“云君，引雷符換酸漿面，怎麼樣？”

話音剛落，豐隆云君立馬捧著一張引雷符遞了過來，笑瞇瞇道，“成交！”

夜里，月亮斜掛天邊，是個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