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

浣溪鎮雖不如姑蘇多河，卻也是水巷盡通，蜿蜿蜒蜒十幾座橋。水一多，水鬼也就多了。

夜半，阿姚剛送走一個趕路的水鬼，看著門口蹲著一黑黢黢的一團人影，還往外滴著水，眼也沒抬，“說吧，還有什麼未盡的心愿？想吃什麼？”

一邊說著，一邊輕車熟路挽了袖子往里走。

那黑影慘兮兮掀開貼在面頰上的頭發，苦著臉道，“阿姚姑娘，是我啊！”

就著昏暗的燈光，阿姚這才認了出來，“嚯，劉小果你又離魂了？我還以為又有水鬼找上門來了呢！”

劉小果嘆了一口氣，拖著濕噠噠的步子進了屋來。

自從上回書生劉小果因緣際會進了書中后，魂魄不穩，常常夜半飄出去四處游蕩。因著是生魂，能見著許多平常白日里見不到的東西。所以他閑著無事，飄出去游歷一通后，就跑到歸來居湊熱鬧。

天上飛的龍啊，地府偷跑出來的鬼魂啊，山里躲著的精怪啊……見得多了，也就不以為怪了。

他甚至還在床底下藏了一個樟木箱子，里頭放了好些冊子，準備將他夜里所見所聞記載下來編纂成冊。

他也知曉自己的本事，金榜題名他是沒指望了，不過書肆中流傳的話本子他還能寫寫，大筆如椽，將來名留千史也說不定。

阿姚將他迎了進來，“你怎麼渾身濕成這樣，天又沒下雨。”

“別提了，我睡著睡著，就發現自己飄到了一片槐樹林，有個姑娘坐在墳頭上捧著一只紅色瓶子。這大晚上的，我本想送她回家，才發現那位姑娘好像迷路了。她忘記了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捧著那瓶子發呆。

“突然她就不見了，我見著天快亮了，就匆匆回來了。結果倒霉催的，路過一戶人家時沒注意，迎面兜了一盆水。等我回了家才發現，不管怎麼試，都沒辦法回到身體里去了。”

阿姚抬眼看了看天邊，長庚星高懸，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天是快亮了，等雞叫了你還沒回去，今日就回不去了。”索性她也不睡了，噔噔噔就去敲了柏久的房門。

柏久打著哈欠剛一露面，劉小果像看到了救星，連忙撲了上去，“柏久先生，救我！”哪知身子撲到一半，就堪堪定住了，一堵無形的墻阻住了他，不得上前。

柏久隔著老遠就用袖子掩住了鼻，皺著眉頭道，“你這是遭了誰家洗腳水了，沾了一身的污穢之氣。”

劉小果一聽，兩眼發直，“先生趕緊想法子救我啊，再晚了，天就要亮了啊！”

“生魂離體，最是純凈，魂魄得干干凈凈才能歸位。你這一身臭烘烘的洗腳水，得想法子等天落了雨，以天水沖洗干凈了才能回去。”

話音剛落，就聽得東邊不知誰家早起的公雞幾聲啼叫，引來四周陸陸續續好些呼應。此起彼伏的雞叫聲中，轉瞬，天邊就露了魚肚白。

劉小果有些憂愁，“完了，我老娘又不知道要整出什麼幺蛾子來了。

”

2

劉小果的爹早逝，劉老娘靠著縫縫補補，替人漿洗衣服把他拉扯大，將他看做寶貝疙瘩一般。平日里有個摔傷磕破都心疼得不得了，若是與一同入學的學子拌了句嘴，都能沖到人家家里指天說地罵上幾個回合。

怕家中老娘著急，劉小果就想著先回去看看情況。阿姚正好挎了籃子準備出門買菜，倆人一出門，她就生了疑，回頭大喊，“先生，我怎麼覺著劉小果好像變輕了！”

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再定睛望去，劉小果的身子晃晃悠悠的，越來越透明，好像隨時要消失一般。

“生魂陰氣太重，日光陽氣太盛，你承受不了。呶，暫且去附在紙人上罷。”他手一揮，劉小果輕飄飄地朝著窗欞上吊掛著的紙人飛去

其他紙人還在瞇著眼裝睡時，打頭的紙人動了，搖搖晃晃從墻上爬了下來。爬至一半被風一吹，“啪嘰”一聲落了地，粘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

“先生，我怎麼覺著胳膊沒有力，腿也軟綿綿的……”劉小果細微的聲音從紙人身上傳來，他抬了抬手，踢了踢腿，只覺著渾身癱軟。

“你現在在紙人身上，當然比不得你是人的時候。”

阿姚覺著好玩兒，蹲在跟前戳了戳紙人的額頭。哪料輕輕一碰，就將好不容易坐起來的紙人給點倒了。她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捏住紙人的胳膊，把他放到桌上扶著茶杯站著，拎著籃子就出了門。

“你還是先學會走路得了，我替你去家中看看。”

劉小果家在觀音橋的巷子里，門前好些賣雜貨的鋪子，阿姚裝作買針頭線腦往那兒經過，就聽得整條巷子里都是劉老娘的呼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