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間開食肆:燈燈肉》第5章

她眉宇間帶著憂愁,聽見聲響回過頭來,卻笑得和善,“客人請自便,這兒有你們想要的一切東西。嫦竹若有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你是誰?”

“我是嫦竹公主,是天帝的小女兒。平生最喜交友,因此在這兒舉辦宴會招待客人。客人想要什麼,嫦竹都能滿足您的心愿。”嫦竹唇間含著清淺的笑意,對答如流。

“那麼,這兒有你想要的東西嗎?”

嫦竹一時陷入了迷惘,“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既然如此,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屬于這兒嗎?”

“客人說笑了啊……”很快,嫦竹恢復了平靜,美目顧盼間,有些失笑,“這兒就是我舉辦的宴會啊,您看,這兒有你們想要的一切,沒有憂愁,沒有煩惱,您想要什麼,自然有人奉上。您再看看這些人,他們都如同我一般,要什麼有什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柏久回頭看了一眼,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似夢非幻的神情,眼里盛著無盡的歡愉與滿足,徜徉在這順心如意的美妙世界里。

他搖了搖頭,“這世界上并沒有這樣的地方。人有七情六欲,喜、怒、憂、思、悲、恐、驚。若缺了一樣,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似是被他說服,嫦竹怔了怔,從榻上直起了身子,“不是人,那是什麼?”

“是惡鬼。”

柏久話音剛落,大殿里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忽的化作面目猙獰的惡鬼呼嘯而來。惡鬼卻沒有攻擊他們,而是朝著嫦竹身前的瓶子奔去。

玉壺春瓶上浮現出無數張臉,痛呼著,扭曲著,身后的《窯工出窯圖》也頓時化作血淋淋一片。

上一刻還歡聲笑語的宴會瞬間撕扯掉溫情脈脈的面紗,陰風肆虐,惡鬼咆哮,宛如一場人間煉獄。

“我不是嫦竹……不,我是嫦竹……可這兒不是我的家,不是啊……”眼見著一切坍塌以后,嫦竹的頭開始痛了起來,她按著頭左右掙扎了一會兒,忽的抬頭死死盯著屏風上的那副畫,臉色大變。

她蒼白著臉,指尖朝著屏風輕輕撫了上去,潸然淚下。

7

那是數百年前的耀州,有著“十里窯場”之稱的耀州。

藥石山下,漆水河邊,水土豐茂的草原上盛產瓷土和高嶺土,窯工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干活。一座座磚窯正在熱氣騰騰的火焰中燒制著,新的磚窯在不斷搭建著。時不時能聽見火焰的嗶啵作響,與窯工或輕或重的嘆息聲。

窯工們動作是爽利的,但是所有人臉上都是愁云密布,說話都心驚膽戰的,連素來喜愛玩鬧的小兒都躲在帳篷里不敢高聲言語。

嫦竹記得,這樣的日子,是從京城來的監官與道士到了之后才開始的。

嫦竹與阿爹是從天水過來的,與他們一道過來的,還有臨汝的窯工。一紙征調,窯工們便拖兒帶女背井離鄉,在漆水河邊落了腳。

公鴨嗓的監官拖著場場的調子告訴他們,纏綿病榻的天子做了一個夢,夢中神靈有諭示,只要用燒制出來的紅秞瓶祭天,死后便可靈魂不入鬼道,得以升天。

窯工們嘩然,數百年來,窯中燒制出來的只有白瓷青瓷,從來沒有聽說過紅瓷。紅是鮮血的顏色,在窯場是不吉與大兇的預兆,向來是所有窯工所避諱的,又如何能燒出這樣的顏色?

監官不管,只說耀州盛產貢瓷,此次若不能擔當重任,所有窯工一律處斬,家人連坐。

那道士只斜著眼睛在一旁不說話,陰惻惻地看著眾人,也不知打著什麼主意。

阿爹是窯場的領頭人,之前色入青碧的青瓷便是出自他手。原以為燒出宛如綠波蕩漾的青瓷已經是一場潑天富貴,沒曾想卻帶來了更大的災難。

為了燒制出監官口中的紅釉瓶,窯工們想盡了無數辦法,可始終無法燒制出理想中的紅釉。經過千百次反復試驗后,機緣巧合之下,窯工們發現以鐵料和銅料作成彩料,鋪在瓷胎上,再施以透明的釉料,便能燒出紅色的瓶子。

阿爹欣喜若狂,舉著好不容易燒制出來的一尊紅色的梅瓶奔向監官。哪曾想,監官與道士拿著瓶子左看右看,隨即搖了頭。

“與天子隨葬的東西,必需是巧如范金,精比琢玉。這紅,不能是玫瑰紅,不能是海棠紅,也不能是紫紅,必需是純正不摻雜一絲瑕疵的紅。”道士大為嘆息。

鐵料不易顯色,鐵紅不夠純正,并且成品常有灰黑色。銅料顆粒粗,與胚體上施釉時凝滯拖沓,極難攪合均勻。燒制出來的紅秞瓶過于厚重,深淺不一。

一座座新的磚窯拔地而起,舊的磚窯仍是濃煙滾滾。燒制失敗的各式瓶子被砸碎,在窯場堆成了一座小山。眼看著期限一日日將近,阿爹愁得茶飯不思,窯場上甚至有些窯工企圖偷偷逃走,被抓回來后想不開,領著一家老小吊死在了窯頭。

就在那一日,一直不怎麼吭聲的道士尋了上門來,道士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嫦竹一番,隨即進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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