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間開食肆:燈燈肉》第6章

嫦竹只聽見他與阿爹說了一句,“誠意不夠啊!”

8

道士走后,阿爹一夜白了頭發。那一夜,阿爹總喃喃著說些她不太懂的字眼,什麼“干將”“莫邪”。

若說阿爹之前是個健壯的漢子,就那一夜之后變成了風燭殘年的老者。挺直的腰也塌了,終日佝僂著背。

阿爹將自己關在屋里三天三夜,出來時,眼眶深陷,滿眼都是血絲,他深深看了一眼嫦竹很快就別過臉去,深吸一口氣,朝著窯場喊道,“祭窯!”

嫦竹記得,往年祭窯都是七月十八,不知為何今年提前到了六月十八。她好奇地詢問阿爹,阿爹卻摸了摸她的頭,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那時剛入秋,漆水河邊家家戶戶已經燒起了火塘,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頰。與往年祭窯歡樂的氣氛不同,今年是沉寂的,有人偷偷哭過,有人隱忍一言不發,大家都低著頭從她跟前走過,沒有一個人看她。

燒柴祭天,沉璧祭川。

對于窯場來說,每年一次的祭窯是最為嚴肅的儀式。頭一件事,便是點香燭行跪拜禮,叩拜窯頭的“師傅榜”,叩拜天地間相助的神靈——山神,土地,搬水童子,運水郎君……祈求天地祖師爺保佑窯場能燒出精美的瓷器。

“……合土為胚,其色乃成,烈焰中發,青煙外飛……其聲鏗鏗,其色溫溫……”

窯場兒女們的吟誦聲愈發嘹亮,一跪一叩拜,以首觸額,虔誠地向上天禱告,希望諸天神佛憐憫,賜予他們一條生路。

按照慣例,叩拜完畢之后,就該嫦竹帶領著其他窯工的子女們,將用面捏成的童男童女放到窯頭。

可阿爹攔住了她,嫦竹不知道為何,覺著一陣心慌。

阿爹看了眾人一眼,隨即一把跪倒在嫦竹跟前,眼含熱淚,“嫦竹,爹對不起你!”

阿爹的身后,所有人都跟著跪下來了,“嫦竹,我們對不住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大家!”

一張張熟悉的臉面帶懇求跪倒在她的跟前,這讓她忽的發現,所有人都知道一個真相,一個與她有關的秘密,唯有她什麼也不知道。

“阿爹,你們這是……”

“嫦竹,京師來的天師說了,只有你能救我們。我們一直不能燒制出紅釉瓶,是因為誠意無法感動上天。只有效仿昔日鑄劍的劍師以童女子祭祀,才能讓瓶子染上紅色。天師算過了,你出生于陰年陰日陰時,是祭窯的唯一人選……”

“阿爹,不要……”嫦竹連連后退,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最疼愛自己的阿爹居然要活活燒死她。

“嫦竹,阿爹對不起你。可是為了所有人的性命,阿爹沒有法子……你要怨就怨阿爹吧……”

鋪天蓋地的恐慌席卷而來,她下意識拔腿就跑。可很快就被人抓住了,阿爹親自捆住了她的雙手雙腳,用布塞住了她的嘴。道士還用朱砂在她額間畫了一道符。

她連連搖頭,嗚咽著,祈求著。可沒有人看她,也沒有人救她。就這樣,她被抬著,一步一步向著窯頭走去。

她的身后,窯場眾人充滿希望的祝禱一遍一遍回響在她耳畔。

“……合土為胚,其色乃成,烈焰中發,青煙外飛……其聲鏗鏗,其色溫溫……”

最后她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記得烈火灼身的痛和滿心的怨恨。

9

“我恨啊,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阿爹為什麼不救我!他可知道,被烈火活活燒死有多麼痛!”嫦竹癱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見她哭得悲切,胖姑娘撓了撓頭,掏出了懷中藏著的一包蓮子纏遞了過去,“呶,別哭了。”

“那道士想必就是借助你的怨氣才設了這個風水局。你們都被他騙了。”柏久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有些不忍。

“那紅秞瓶燒制成功了嗎?我爹呢?”嫦竹淚眼婆娑問道。

“你身前的玉壺春瓶雖然只是個幻象,卻也由最后的祭品脫胎而來,你自己看吧。”

話音剛落,玉壺春瓶忽的碎裂開來,化作齏粉,漸至虛無。無數張撕扯著的臉從碎裂中一一鉆了出來,呼嘯而出,鉆進了嫦竹身后的屏風,血淋淋一片的《窯場出窯圖》霎時換了場景。

嫦竹被投進火海之后,她痛苦的哀嚎聲和呼叫聲充斥于天地間。呼喊聲漸漸小了,最后消失了。

窯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轟”的一聲響,瓷器碎裂聲接連傳來。待一切風平浪靜之后,不知是誰顫著聲音大喊了一句,“窯成!”

嫦竹的爹捧著一個暗紅的陶瓷匣子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他顫著雙手打開了匣子,一尊紅色的玉壺春瓶赫然立在里頭。

他忽的一把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老天垂憐啊!可憐我的竹兒啊……”

整整一座窯就出了這一件瓶子,唯一的一件紅秞瓶。

那是一尊通體紅釉的玉壺春瓶,像觀音手中的凈瓶一般細膩圓潤,優美流暢。瓷上像淡施脂粉的少女肌膚,觸手溫潤,泛著牛乳象牙一般的光澤。色濃欲滴,光華奪目。

上頭纏著一抹金色的一束蓮,象征著喜相逢,于紅瓶中熠熠生輝。

猜你喜歡

分享

分享導語
複製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