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它是與松樹伴生，那解藥自然也是與松樹有關。”

錦羿忽的一拍腦袋，掏出了懷中空空的酒囊。

“若說我與你們有什麼不同，那便是這松花酒。我每次食用這雁來蕈，都會佐以松花烈酒，醉了之后睡一覺，醒來什麼事也沒有。”

“是了，錦羿之所以沒中毒，根源就在于在松花酒。”

“敢問易牙先生，是不是飲了松花酒就能解這毒？”

豐隆云君剛從錦羿身上翻出最后一袋酒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半，打了個酒嗝，滿懷期待地盯著易牙。

就聽得易牙不緊不慢道，“現如今再飲松花酒已經遲了。同樣是中毒，阿姚姑娘失去了味覺，云君失去的是法力，都是素日依仗的東西，也是牽連的執念所在。”

頓了頓，易牙神情忽的有些落寞，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我以前，也因為嘗了一味東西，中毒至深，也失去過味覺。是東王公從地府討了一碗孟婆湯，解了我的毒。”

“先生莫不是玩笑，一碗孟婆湯下去，前塵往事盡忘，如何使得？”豐隆云君暗沉著臉。

“云君莫急，要想解這毒，只需以孟婆湯為藥引，烹一碗五味湯。”

柏久親自跑了趟地府，回來后遞給易牙一個玉壺。玉壺里頭盛得滿滿的，晃一晃，能聽見里頭叮咚清脆的撞擊聲，握在掌心冰寒刺骨。

易牙從背囊里翻出來一個約莫巴掌大小的鼎，放在了地上。鼎一落地，忽的寸寸往外延展，變得如同水缸大小便止住了。

四足方鼎，直口折沿，云形扉棱兩側飾著弦紋與蛇紋，一只鳳鳥從提梁盤旋至鼎足，長冠垂尾，半闔著眼。

易牙依舊樂呵呵道，“鳳君，勞煩生火。”

鳳鳥愛答不理看了他一眼，繡口一吐，一團火焰自鼎下燃起。

那火是金色的，熾熱的光芒令人心生震懾臣服之意，內心罅隙里藏著的絲絲陰暗似乎也被灼得干干凈凈，只剩了無盡光明與溫暖。

接著，易牙從他的背囊里翻出來金盞，銅匕，彩繪漆盤，短柄的豆……林林總總一堆東西，左邊是箸，右邊是匕，銅簋在前，銀觚在后，距案桌邊恰好三寸，嚴格按著春秋古禮擺放得一絲不茍。

“我現在約莫知曉為何善烹飪之人無數，東王公卻單單從地府將先生要了回去。先生與東王公一樣，也是個妙人。”柏久靜靜在一旁看著，滿眼贊嘆。

易牙卻絲毫沒有驕傲，謙卑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烹飪失調，有所不食。禮不可廢，我家主人是這世間最會享受之人，也是最守規矩之人。”

屏退眾人后，易牙將房門掩住，將玉壺中的孟婆湯倒入巨鼎。玉壺一掀，孟婆湯汩汩而出，與阿姚身上的陰寒之氣如出一轍。

他示意阿姚和豐隆云君與他一道盤腿坐在鼎的四周，手里持著一把長長的銅勺，于鼎中慢慢攪著。

“欲海沉身，泉臺埋骨；鬼門關外，獨立茫茫。孟婆湯本為五味，甘、苦、辛、酸、咸，能消融世間所有夙念。這雁來蕈的毒頗有些特殊，在于窺得心間恐懼。你越害怕什麼，便讓你失去什麼。希望二位能借這孟婆湯為引，以萬般思緒入湯，撥云見霧，尋得自己到底在畏懼些什麼。心境辨明之時，便是毒解之時。

”

7

鼎中的湯開始沸騰起來了，汩汩往外冒著濃白的霧，霧氣順著鼎的折沿奔騰而下，流淌至腳下，將幾人籠了進去。氤氳著的白霧編織成的罩衣如羽毛般輕輕拂過，如夢似幻。

端坐在鼎旁的幾人皆垂首閉眼，時而皺眉，時而恍惚，不知看見了什麼。

百無聊賴的鳳鳥見四下無人注意，施施然從鼎中飛了下來，落在了門前的案桌上。它用喙順了順自己長長的尾羽，輕輕舒了口氣。

鳳鳥本為東王公座下侍者，在缽山修行多年。當年它忙著趕路，不慎遺落了一穗酆都稻在人間，被一凡人撿到。那酆都稻米本為圓丘仙物，剝開之后細如石榴，隱隱透著璀璨華光。那凡人撿到以后將它煮成一鍋大米，于饑荒年間救活了一村子人。

鳳鳥知曉犯了大錯，卻不先稟告東王公，反而妄圖靠一己之力扭轉局面，費盡心思阻礙那凡人成仙。

后被東王公知曉后，東王公見它雖犯了過錯，卻沒釀成什麼不可彌補的后果，也誤打誤撞救了好些人命，功過相抵。便罰他替易牙燒火百年，好好磨一磨那張狂的性子，以示懲戒。

驀地，鳳鳥額間束著的紅寶石亮了，它嘆了口氣，從回憶中退出來。仰頭看去，卻不小心從孟婆湯織就的幻夢囚籠中，窺見了數斷往事。

易牙老頭兒的故事他早已知曉，因此他將視線轉向另一側。

無數朵妖冶的花在冥間盛放，紅如烈焰，如火如荼。冰冷的河水中充斥著徹骨的陰寒，無數哀嚎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伴隨著無數響徹天地的吶喊。

“我不想死啊……”

“放我回去，讓我回去，我不舍得啊……”

“我這是要去哪兒，我不去……”

一座長長的橋，一頭是彼岸往生，一頭是難以割舍的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