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少君若是出了泰山……”

“無礙，我現在是泰山真正的主人了，已經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讓他去吧，鬧了這許久，他若不親自走一遭，是不會死心的。再等等吧，快了……”

4

乘云舟離了泰山之后，阿姚還有些不死心，她一手抱著小木桶，一手拎著小雞崽，往柏久跟前一送，眼中滿含期待，“先生，你說這是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寶物？莫非這魚會吐火，這雞會生金蛋？”

柏久側過頭來瞟了一眼，打量一番后，笑得意味深長，“府君這禮物啊，的確是有些了不得。”

次日阿姚是被公雞的啼叫聲吵醒的，接著那雞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一雞叫則群雞叫，此起彼伏，整個鎮子里的雞都叫了起來。迷迷糊糊的，她只覺著那聲音就在耳邊，吵得很。

她一睜眼，興沖沖地爬起來，想去院子里看看她那從泰山帶回來的寶物。哪知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娃娃捂著一只大白雞的嘴坐在臺階上，眨巴眨巴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朝她笑得一臉無害。

“阿姚姐姐！”

“鴻羽？你怎麼在這兒？”

“大膽小妖，少君的名字豈是你能直呼的！”大白雞掙脫開來，橫眉豎臉的。

看著大白雞怒發沖冠的模樣，阿姚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微微瞇了瞇眼，“所以，昨天我從金明池里釣回來的寶物，就是你們倆？胖鯉魚？小雞崽？”

“你才小雞崽，你……”

不待大白雞將話說完，鴻羽一把捂住了它的嘴，“阿姚姐姐，你別生氣，我是沒有法子了，這才騙了你的……”

許是害怕被阿姚送回去，鴻羽這才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他自小跟著阿娘一起生活，沒有爹，也沒有別的親人。他就記得阿娘帶著他去過許多地方，可每個地方都住不久。忽然有一天，一個長得極其好看的男子出現在他們跟前，阿娘告訴他，那是他爹，是天上的神仙。

起初他還很高興，他再也不是沒有爹的小娃娃了，可等他一覺睡醒之后，他就到了山頂上。

阿娘不見了，阿爹領著他在一處寬闊明亮的大殿里住了下來，再后來，阿爹也不見了。

阿爹身邊一只喚作藍鹟的鳥偷偷告訴他，阿爹是下任泰山府君，而阿娘是凡人，仙凡有別，他們以后都不能在一起了。

鴻羽不信，只覺著天塌了，他將那藍鹟用捆仙繩捆住揍了一頓，將大殿里伺候他的人都趕了出去，把阿爹送給他的禮物也全都丟了進池子里。

再后來，鴻羽就被他爹丟到偏殿里思過，他偷偷從池子里尋回來些寶貝，就漫山遍野轉著，碰到精怪就用化形水先制住，然后要人家帶他下山。可他不管怎麼走，都走不出這大山。

“貴貴是我從偏殿外頭撿回來的雞，它說它迷路了，也沒有親人，每天日曬雨淋地在偏殿門外站著，我見它可憐，就把它撿了回來。那日我偷聽到你們說話了，這才使了法寶將自己偽裝成一尾鯉魚和小雞崽的模樣，想偷偷跟著你下山。”

鴻羽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阿姚，眼里滿是淚水，懇求道：“阿姚姐姐，你帶我去找我阿娘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想我阿娘了……阿娘會給我做好吃的蛋羹，夜里會給我蓋被子，會抱著親親我，給我講故事……我不要這個冷冰冰的阿爹，他拋棄了我們許多年，我只想要阿娘……”

鴻羽伏在阿姚膝蓋上，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睡夢里還抽抽噎噎的，眼見著是委屈得很了。

阿姚將他抱起放進床褥中，蓋了被子，這才掩了房門。而門外，泰山府君肅然立著，一旁大白雞一改往日的蠻橫模樣，恭恭敬敬站著。

“府君，少君一切安好，我會照料好他的。”

柏久在一旁笑道：“也當真是難為你了，堂堂泰山司陰陽昏曉的天雞竟化作了看護小娃娃的公雞。”

“柏久仙君說笑了，這是我職責所在。”

泰山府君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麼，輕輕推門進去，替鴻羽掖了掖被子。

5

泰山府君在鴻羽床前坐至半夜時分，去尋了一趟阿姚。他讓阿姚教他做一道點心——銀絲圓。

皮是露頭青與糯米粉做的。巴掌大小的露頭青，剛從地里拔出來，水靈靈的。削去外邊厚厚的青皮后，細切成絲，入水焯過后晾干。

墻邊盛放的檐菊，大朵大朵地垂在枝頭，清香撲鼻，阿姚摘了幾朵下來，在礬水中泡了一宿后，色澤愈發晶瑩。阿姚挑出來與糯米粉和晾好的蘿卜絲和在一起。

新煉的豬板油去掉筋膜，切成丁，拌上桂花、紅綠絲、青梅、桔餅，捏成拇指大小的劑子，裹入面皮中。在竹蒸籠里蒸好以后，端出來澆上熟蜜漬好的松花蕊。

他摘下了玉冠，解下了神印，洗凈雙手，靜靜地跟著阿姚一步一步學著，揉面，和面，切絲……

她原本以為府君這般清絕出塵，不沾染絲毫煙火氣息的神仙，該是手忙腳亂，笨拙的。但令阿姚覺著意外的是，他卻在添水和面中游刃有余，動作爽利，像是從前便做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