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間開食肆:九醞春釀》第1章

1

灑金橋下舟楫輕輕蕩過,幾株不結果的花石榴倚在橋頭灼灼欲燃,橋上人來人往,一雙雙腳踏過去踩過來。

阿姚拎著藤籃去買魚,老遠就見著橋上花團錦簇的,一團熱鬧。

“哎,我說那個賣棠梨的,有點眼力見兒行不行,我看你梨好像挺好吃的,快給大爺一個嘗嘗……唔,還挺甜的……”

“喂,那個殺豬的,你快走開!別把豬下水掉我身上了啊!啊!要掉了,要掉了!”

“哎哎哎,大嬸兒,說你呢,快把你家孩子抱開!別在這兒尿啊,走遠點啊!啊啊啊,他要尿在我頭上了!”

山里來的老伯挑著一擔子棠梨,站在橋上吆喝著,“賣棠梨哎,又甜又脆的棠梨誒……”半個削了皮的棠梨滾落到石板上,被人一踩,汁水四溢,清甜芳香四散開來。

東街的屠戶扛著半扇豬肉從橋頭拐過來,手里用麻繩提溜著一副豬腸子,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張裁縫家的娘子抱著自家哭哭唧唧的娃從橋上走過,將孩子往橋頭一放,一泡尿呲溜一下尿在了石板上頭。

一片紛雜中,唯有那人的聲音尤其突兀。沒有人搭理他,他也絲毫不在意,如同往日一般,呼呼喝喝自說自樂的,興致頗高。

等阿姚走到橋頭時,那人卻沒了聲響,見她過來竟連酒也不討了。

她瞅著四周無人注意,蹲到當頭一塊模樣深舊些的石板前,輕聲問道,“哎,無名兄,你還好嗎?”

“阿姚啊,我臟了!”沉默半晌后,石板底下傳來一個萎靡不振的聲音,很是悲憤。

2

這聲音的主人,阿姚認識許久了。

阿姚初來浣溪鎮時是個四月天,想買些珠蘭茉莉回去舂花露,哪知花肆里看花了眼,拎著一筐鮮濃的零紅碎綠回去時,才發現已經是深夜寂寂,走至灑金橋便迷了路。

那時節柏久還未給她剪引路紙人,她立在橋頭辨不清方向,就聽得腳下傳來一個聲音,“哪里來的小娘子,面生得很吶!嚯,力氣還挺大!”

她正四處尋那聲音來處,那聲音又說了起來,“哎,我說小娘子,是迷路了吧,這大晚上還在外邊瞎晃,也沒個人跟著,若是碰上歹人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咯!”說完又哼起了不知哪里學的小調,咿咿呀呀的,自顧自樂呵起來。

“你是誰?我怎麼沒看見你?”

“啊,你能聽見我說話?老天待我不薄,總算碰到個能和我說話的人了!哈哈哈……”

那聲音先是狂喜,而后便拉著阿姚碎碎叨叨說了許久的話,囑托她時常去看他,這才給她指了路,放她回來。

后來阿姚領著柏久去看過一回,這才知曉,這石板里,鎮著一縷殘魂。這人也不知是生前做了孽,還是死后被人魘了術法,要生生遭這千人踩萬人踏之苦。

他因著魂魄不全,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在石板里鎮了多久,只讓阿姚喚他無名兄。

日子一久,阿姚也就發現了,這無名兄著實是個妙人。

他雖然被鎮在石板里頭動不了,吃不著也聞不到的,可仍自在得很。許是寂寞慣了,他也沒有別的朋友,一張嘴又閑不住。不是隨意與路過的行人搭話,就是撩撥天上的飛鳥啊,經過的貓啊狗啊,躲在草叢里的山雞鷓鴣什麼的,日日要說上幾大籮筐碎話。

知曉阿姚是開食肆的之后,無名兄恨不得能立馬從石板里跳出來,一蹦三尺高,把天都給掀了。此后每每見著阿姚從灑金橋路過,他便涎著臉跟她討酒喝,跟她說些天南地北的見聞。阿姚覺著有趣,隔三差五也就給他帶上一壇子酒,來橋頭小坐會兒。

今日她從橋頭經過,無名兄竟然不討酒喝了,可見是被那血水和童子尿傷了心了。

3

作為無名兄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阿姚見他可憐,趁夜提了一壇子九醞春釀來寬慰他。她走至橋頭就發現石榴樹上停著一只山雀,一動不動的,眉心一點紅若隱若現。

無名兄見她一直盯著那山雀看,問道,“怎麼了?這山雀一到晚上就停到這樹上來,好些日子了。”

“沒什麼,我只是總覺著它在看我,又好像不是。”

阿姚將視線收了回來,拍開泥封,一壇九醞春釀悉數倒在了臟兮兮的石板上,沖刷掉了白日里的塵垢和污濁。

無名兄長長舒了一口氣,“還是這酒香,舒服多了。”

阿姚笑瞇瞇的,“不謝不謝,說得好像你能喝得到似的。”

“這九醞春釀得春日里釀,待到七八月的光景,就已經醇香甘勁了。雖然我忘了好些事情,可這酒的味道倒是一直記得。

”說完還咂摸了幾下嘴,很是懷念。

一提起這個,阿姚就有些遺憾,瞪了石板一眼,“要怪啊,只能怪你自己不爭氣,非得得罪我家先生,不然好好求求他,指不定就能將你從這石板里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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