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離面露尷尬，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氣哼哼將頭扭至另一邊，“不提舊事我們還能做朋友！”

“先生，這是……”阿姚在一旁目露震驚，敢偷喝她家先生的酒居然還沒被打死，當真是難得了。

“喲，這就是你后來撿回來的那個小丫頭啊？初次見面，也沒什麼見面禮，這樣好了，下次我若再蛻了犀角，給你一根就是了。”夔離擺出一副長者模樣看著阿姚，笑得慈祥。

柏久搖了搖頭，從懷里取出來一枚通天犀，“又亂拿你那犀角許人了，你可是忘了，當年這犀角惹來了多大的禍事？”

這通天犀看著灰撲撲的，通體都是青黑色，許是被摩挲得多了，光滑得很，里頭一根白線貫穿頭尾。

夔離臉色一變，將手里的酒肉丟了，將那犀角急急奪了過來，“你從哪里得來的？”

“你當年失蹤了數百年，不肯告訴我去哪兒了。后來在我府中喝醉了，只終日念叨著一個名字——陸南亭。也是趕巧了，今兒我們救下來一個人，懷里揣著這通天犀，正好也姓陸。”

夔離拿著那通天犀，想要擲在地上又有些舍不得，終是握緊在手心，咬牙切齒道，“當年她用這通天犀為令，把我鎮在那水底數百年，現在人都死了，還想再差使我？沒門！”

說完悲傷地往那墳墓看了一眼，翻身躍入懸崖下，很快就不見了。

“啊，先生，夔離就是當年那顯靈的江神？”

“江神想必是后人誤傳，夔離是上古瑞獸——兕，也就是現在世人常說的青犀。”

4

昔年蜀王取土筑建益州子城，將泥土挖走后，留下一個巨大的土坑。

土坑里引了水，成了個巨大的池子，成了道環繞著益州子城的護城河。

后來有一胡僧從旁路過，跪下祝禱，口中念念有詞，“摩訶宮毗羅。”

經由通胡語的史官轉述過后，蜀王才知曉那胡僧說的是什麼意思。

“摩訶為大宮，毗羅為龍，謂此池廣大有龍，靈氣極足。”

這片據說有龍寓居的池子便被改名為了摩訶池，蜀王及后人栽種了許多珍異的花草，往里頭填了好些精美的玉石，天長地久的，漸漸將這片本就靈氣充足的池子養得愈發靈氣逼人。

時間一長，竟讓躲在里頭修行的一頭青犀化作了人形。

那青犀就是夔離，借著摩訶池的靈氣修煉成人后，便不肯再寓居在那池子里，四處閑逛，吃吃喝喝，享受人間的天廣地闊。

后來他喜歡上了一個人類女子，他便將自己化形時額上蛻下來的犀角贈給了那女子。這犀角又喚作通天犀，可驅水辟邪，化形時蛻一次，此后五百年一蛻，是青犀身上最為珍貴之物。

夔離以通天犀作為信物相贈，允諾了那女子，只要她有所求，他上天入地絕不辜負。

哪知那年汶井江出了一頭黑蛟作怪，那女子用那通天犀逼得夔離以真身入水，鎮住那水獸二百余年。

待二百年后他便從水里出來，去了汶井江數十里外的青城山，日日將自己埋在那縹緲香火浸染的黃土里，伴著山間道觀里的經誥聲，再也不問世事。

“啊，所以夔離喜歡的那個女子就是陸南亭？先生，那夔離當真不管陸家的事兒了嗎？”

知曉夔離的過去后，阿姚隱隱有些心疼。夔離雖名頭響得很，也比她年長，可看著就像個單純傻氣的少年郎。

一顆真心相托，卻換來了心上人的背叛，這是何等令人心碎的打擊。

柏久站在那墳墓跟前，微微嘆了口氣。

“他既然做了這麼久的看墳人，就說明他一直沒放下。你且看著吧，他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我既然給了他個出山的理由，不問清楚他是不會罷休的。”

5

崇德廟前，陸承秀一身男裝打扮，躲在廟前的院墻邊上焦急等候著。

那日自她憑空失蹤后，太守認定了是她聯合族人使了金蟬脫殼的假死之計，便將陸氏一族德高望重的長輩悉數拘了進府衙牢獄中，逼迫她現身。

太守早已在城中各處貼了告示，三日后若是她再不出現，便由陸氏長輩代替她，生祭江神。

三日前柏久與阿姚離去之前曾告訴她，他們認識這犀角的主人，當年汶井江的水患是由這人平息的，此番水難，還得由那人來解決。

可她在崇德廟前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她心知，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騙她，定然是途中出了什麼差錯。

可她此刻已經等不下去了，太守只是針對她，只要她這陸氏家主死了，治水之家盛名不復，陸家也就散了。

她不能眼睜睜見著族人受這提心吊膽身心摧殘的牢獄之苦。

陸承秀跺了跺腳，終是朝著太守府衙行去。

而她走后，柏久和阿姚才從院墻外現身。

“先生，為什麼你不直接出手解了崇州水患？”

柏久搖了搖頭，平靜道，“夔離已經心灰意冷好些年了，若不是由他親自解開這個心結，還不知要將自己埋到那土里多久。

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

倆人等了沒一會兒，夔離就抱著尊石像破水而出，斜飛至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