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碗里盛著的菜雖然與她平日里的細烹慢調大相徑庭，沒有酒樓食肆里的精致細巧，卻透著稚拙的古樸大氣，處處都是山民們的淳善心意。

拍開大酒壇子上的泥封，醇厚的酒香四溢開來，碗里的烈酒與米酒一碰，便勾出了清冽與甜香。山風一吹，恍惚間，阿姚竟生出了幾分錯覺。

好像自己已經在這山中生活了許久，與座中人一同徜徉在這豐美肴饌的暢懷里。

這頓飯從午間吃到了天黑時分，陣地也從祠堂門口轉移到了里正家的院子。阿姚灌了幾大碗青豆茶，說得口干舌燥了，看著天快黑了，又看了看周遭興致頗高的人群，有些犯難。

“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柳里正將人全都轟了出去，“行了行了，來日方長，阿姚姑娘既然能安全通過那雷陣，說明她也是被火雷娘娘選中的人。天色已晚，阿姚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擔心。”

看得出來，柳里正在村子里威望極重。他一發話，方才還烏央烏央聚在一起的人群，眨眼便一窩蜂似的嘩啦啦全散了。

他們邊走還邊回頭看她，目光纏綿，那模樣看著倒是比與情人訣別還依依不舍，阿姚有些哭笑不得，又感動又覺著有幾分酸楚。

“阿姚姑娘別介意，他們也是許久沒見過生人了，走吧，我送送你。”

走到山腰上時，阿姚就被身后遠遠傳來的叫喊聲攔住了。

“阿姚姑娘，等一下！”

她回過頭來，見著黑壓壓的人頭舉著火把追了過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塞了滿懷的東西。

“這是山里今春曬的筍干，你帶回去嘗個新鮮。”

“這是去年獵到的麂子皮，我見你有些怕冷，帶回去做個襖，可暖和了。”

“阿姚姐姐，還有我親手采的花石榴，可甜了。”留著垂髫發的小鬼頭也擠了上來，手里高高舉著兩個圓圓的石榴。

阿姚看著筐里懷里一點點放進越來越多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堆得滿滿的，再被一雙雙帶著笑意的眼望著，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火光搖曳下，那一雙雙年輕或蒼老的眼里，此刻都映著小小的她。她一時有些慌亂，周身摸了摸，卻發現自己今日什麼也沒帶。

人群里傳來一個善解人意的聲音，“阿姚姑娘常來看看我們就好了。”

“對啊，阿姚姑娘，你可是除了封源之外唯一能進出雷陣的人了。”

“歡迎阿姚姑娘常來做客！”

“對啊，阿姚姑娘，別忘了常回來看看我們啊！”

忽的，也不知誰發現了她腰間系著的柏子花，驚喜道，“阿姚姑娘，現在外頭也盛行這柏子花嗎？”

阿姚連忙將那柏子花解了下來，“噢，我這是朋友送的，你們村里也有人會做這個嗎？”

“你是不知道，原先我們村里家家戶戶都會做柏子花祈求平安呢！可現在村子里唯一的柏樹林子也成了雷陣之地，只能靠封家小子從外頭帶些進來了。”柳里正目光里含著幾分懷念。

腦子里靈光一閃，阿姚突然想到了封使君的果子鋪子，還有小山貍手里各式各樣的柏子花。

她問道，“柳叔，那封源長什麼樣子？呃，說不定我在外頭見到過？”

“哎喲，封家那小子長得可俊俏了，十里八鄉就沒比他更俊的了，今年也就三十來歲，阿姚你若是見過保準會記得！”

“得了吧，吳嬸，你那閨女都嫁了多少年了，還惦記著人家封大哥呢！”

“我那閨女都多少年沒見著了……對了，阿姚姑娘，我跟你打聽個人，你可聽說過小潭縣徐員外家，他家小兒子二十年前新娶的夫人現在怎樣了？”

“還有我那走街串巷的貨郎弟弟，當初走得急，也沒尋到他，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封家小子每次都來去匆匆，問他什麼都不知道……”

刻意壓制了許久的悲傷傾瀉而出，很快就傳了開來，大家都想起了自己在山外的親人。

被人圍著，阿姚一邊倉促記著，允諾他們等她出去了就去替他們尋人，一邊將封使君那一臉褶子的老臉從腦海里甩了出去，趕緊將剛剛萌發的荒唐念頭抹掉。

應該是巧合罷了，這終日混吃等死只知道偷懶耍無賴的老頭子，又怎麼可能是村民口中那正直善良又年輕，承擔了村民希望的封源？

5

阿姚揮手告別之后，在眾人畏懼又震驚的眼神下，輕輕松松拎著兩個半人高的大筐邁入了柏樹林，果真遇到了傳說中的雷陣。

閃電劃破夜空，驚天動地的雷聲接連響起，快劈到她時，被她脖間的五雷花錢罩起的青光擋回去了。

她穿過柏樹林，發現自己又到了那崖壁前。

待她帶著一身寒氣回到歸來居時，柏久與豐隆云君也不知在外頭尋了她多久，素來一塵不染的衣裳沾了濕泥，發梢也凝上了夜霜。

柏久舒了口氣，“回來了就好。”

倒是豐隆云君氣狠了，一指頭戳到她腦門上，“你這大晚上的跑哪兒去了？怎的一聲招呼也不打，你瞅瞅，天都快天亮了，浣溪鎮都快被我們給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