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超愛說人。

最狠的一次，是因為我出意外，她罵司機，噴了半個多小時。

你有病吧。

可罵來罵去，只有這三句。

司機跪在地上，說大姐，賠多少錢都行，就，別再罵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媽開始罵我。

因為她需要幫我翻身體，幫我按摩，幫我洗澡，幫我換墊子。

哪一樣她都學不會。

尤其按摩，按到一半就滿頭大汗。

堅持不住的時候，想罵人了。病房里沒別人，就只能罵我。

「兒子你有病吧，你騎個共享單車飚什麼車啊。」

「飆就飆，還飆不好，還出意外，還動不了，還得我來照顧！」

罵完一輪，這大姐，有勁了！

掄膀子就開始按摩，按得巨爽，舒經活絡，藿香正氣。

按完全身，她坐在椅子上，忽然笑起來。

那是從我出意外以來，她第一次笑。

「不好意思啊兒子，媽嘴損，但心里是不想你沒的。」

「暫時不想。」

「我跟你解釋啥，你都植物人了你。」

對，我已經是個植物人了。

可我什麼都知道。

在意外之后，我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成了一只幽靈。

1

每天看著自己的軀殼生活不能自理，被人照顧，很丟臉。

但更丟臉得是，我的主治大夫，還是我分手很久的前女友小琪。

鬼知道她怎麼來這了。

我媽不認識她，她似乎也不準備把這事告訴我媽。

只是每天病患交流時，氣氛都很詭異。

小琪說阿姨你放心吧，這貨醒不過來，近幾個月，都需要住在病房里觀察。

我媽說幾個月啊，那讓他住這吧，我先回老家了。

小琪說，真棒，都不想留下來照顧一下的嗎？

我媽說，那我老家的狗咋辦？

小琪說，那肯定是狗重要。

每每聽她倆對話，我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好在我媽猶豫良久，還是給小姨打了電話，「妹子你去我家把我狗接走吧，照顧倆月。希望你看在幾十年親姐妹的份上，別給燉了。」

掛斷電話，她指著病床上的我的鼻子罵。

「我妹最愛吃肉，咱家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弄歿你。」

2

為了照顧我，我媽不得不在附近租房。

可是這大姐年過半百，退休兩年了，手機里根本沒有租房 app。

她在我邊上折騰手機，折騰了一上午。

終于撂下一句，「蘋果是有病。」

然后，她按了病房里的緊急呼叫按鈕。

半分鐘后，小琪著急地闖進了病房。

就看見我媽舉著個手機，「小美女大夫，你幫我在附近租個房子吧。」

「就這事？」

「是啊……」

小琪急了，「阿姨，你再耍我，我手動讓你兒子歿！我早就想這麼干了！」

我媽，立刻滿眼期待，「什麼時候開始？」

3

小琪以為幫我媽安頓好住處，就萬事大吉了。

但她很快迎來了第二次著急。

原因是，我媽在租的房子里，給我做了一頓酸菜餡餃子。

小琪咋的都不讓我吃，攪成泥輸胃管都不行，何況我媽要用筷子喂我。

我媽說，「你有病 吧，這是我兒子最愛吃的東西！」

小琪說，「你有病吧，你看你兒子能張嘴嗎？」

我媽愣了。

然后，大概花了整整二十秒來整理思路。

我媽：「咱捋一捋啊。」

小琪：「捋！你使勁捋！」

我媽：「我兒子能翻身麼？不能，但我能替他翻身。」

小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我媽：「我兒子能上廁所麼？不能，但我能替他上啊。」

小琪，「我說阿姨……」

我媽，「我兒子也長不開嘴，但是我能替他張嘴，你看，就這麼著……」

我媽開始捏著我下巴，瘋狂捏我的下頜……

「夠了！」小琪大喝，「你能個蛋！你咋不替他歿呢！？」

我媽笑起來，「小美女，你以為，我不想嗎？」

小琪沉默了好半天。

「阿姨，對不起。」

「沒事，誒呀，那我就這麼喂了……」

「你想都不要想！」

4

我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的。

10 歲以前吧，我一直都認為，我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可惜后來，她被電視上一個唱歌的女明星超過了。

發現有人比我媽更漂亮的那天，我崩潰了。

我去找老媽，說媽你看，這個女的，不是人。

她在包餃子，看了一眼電視。

「怎麼不是人了？」

「因為人是不會比你好看的。」

我媽笑了起來，但很快發現不對勁。她盯著電視問我，「你覺得，她比我漂亮？」

我很認真地重新審視了她倆，「是啊。」

我媽把搟面杖一摔，「不包了，誰愛包誰包！」

不過我不擔心晚上沒餃子吃的。

她總是這樣的，自從老爸離開這個家，她開始跟我耍脾氣，使性子。

所以我連九九乘法表都不會背的時候，就已經會哄女孩子了，一個三十多歲，結過婚，聽過山盟海誓的女孩子。

這導致我在校園里，僅憑本能就能收獲許多女孩的好感。

后來，我漸漸長大，也終于發現，這世上比我媽好看的女孩子，真的很多。

尤其是，在我媽不斷老去的時候。

「那你也沒給我找個兒媳婦啊。」

我媽給我擦身的時候總是埋怨這件事。

「有個兒媳婦，至少還能幫幫忙。」

她擦身的技術已經純熟，毛巾弄得微潤，不濕也不燥，帶著溫度，一遍過后，每一寸肌膚都會被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