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師專門把我叫到辦公室,表達了三點:
第一,省優干的名單已經在省教育廳官網公示過了。
7 天,沒有人提出異議。
如今已是鐵板釘釘,再不滿也只能憋著!
第二,這個名額對我意義不大,叫我不要在意。
但凡拿過奧數、奧物、奧化、信奧全國一等獎的學生,在高校自主招生時,已經有巨大優勢,就算再疊加個省優干,意義不大。
我在高二上學期拿過奧化一等獎,實在沒必要爭。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多個朋友多條路。
第三,希望我協助他,安撫好班上其他人的情緒。
他保證,以后有其他機會,一定推薦我上。
17 歲的我,早已不是口無遮攔的年紀。
腦子里全是罵他的話:
垃圾!
這樣的人,怎麼配做老師?!如果在戰時,絕對是個大漢奸!
嘴上卻柔和很多:
「聽說,緋兒班長的父親是縣里二把手,鐘老師您這是曲線救國?」
「胡說!聽誰說的?」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自然是當事人,全班都知道。」
鐘老師的臉色黑了黑,幾次欲言又止。
我看著他吃癟,心里痛快極了,直接撂攤子:
「安撫工作我做不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沒那本事!」
鐘老師大口呼出濁氣,揮手叫我離開。
8
宋緋兒又開始哭了。
和其他班委或男生說話的時候,時不時露出怯懦的表情,眼睛紅紅,仿佛有人欺負她。
我特別不理解,像她這種家境,多少人巴結著,恭敬地伺候著,不養成飛揚跋扈的性格就不錯了,怎麼會養成小綠茶?
至于省優干的事,大家雖沸沸揚揚討論了好幾天,可真正在意的,不過有能力爭一爭的人,
全年級加起來,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糾結這件事無益,結果很難改變,還不如多刷幾套題,爭取高考多考幾分。
再半個月后,班上已經沒人討論這件事了。
我們的半期成績也出來了。
我依然在全班第一,全年級第三;而宋緋兒,從全班前十,跌到了十名開外。
家長會如期進行。
9
我媽知道我們班有個轉學生,知道轉學生的父親是我們縣新來的縣長。
我偶爾會和她八卦。
她對這些不感興趣,每每聽我說,不外乎「嗯嗯啊啊」應付兩句,再話鋒一轉——
「還是成績最重要!咱直接考個好大學,不比她們削尖了腦袋,走歪門邪道洋氣?」
話鋒再一轉——
「你要覺得社會風氣不好,就去改變!
「你現在力量小,做不了什麼,等你大學畢業,考公務員、做好官,想辦法改變這些歪風邪氣!」
我媽對考公是有執念的。
無論她話說得多麼好聽,無論「宇宙的盡頭是考公」這樣的口號喊多少次,可我知道,她惦記一個人。
或者說,是放不下。
放不下那段青春。
那段愛戀。
那段傾盡全力的付出,和徹頭徹尾的背叛……
10
家長會在周五下午。
我媽美美地打扮了一番。
她喜歡開家長會,她女成績好,又是班長,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這麼多年,她一直是其他家長羨慕的對象,經常傳授經驗。
然而,
那天傍晚回來,她的心情很不好,進門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媽,您怎麼了?是不是鐘老師給您難堪了?」
「沒事兒,就是有點累,你去做作業……我再坐會兒,等會兒給你做飯。
」
她的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指尖揉著太陽穴,很是疲憊。
我倒了杯開水,放到她手心。
她的指尖冰涼。
「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的事,你別管,趕緊做作業去!」
我媽催促,音量頗高,帶著不耐煩。
我起身往書房走去。
進門之前,我回頭再看了她一眼——
她的背脊陡然一松,精氣神仿佛瞬間被抽干,已然強弩之末。
「媽,晚上吃餃子吧!我想吃。」冰箱里有凍餃。
我媽點了點頭。
11
隔著一道墻,一扇門。
我牽掛著我媽。
我給住校的好幾個班委發信息,旁敲側擊問他們家長會情況,回復的基本是家長會本身。
只有一個人,給了我一句有效信息:
「你媽和宋緋兒她爸,在家長會結束后,站在走廊聊了十多分鐘,你媽臉色很不好。」
我媽和她爸……
我一下緊張起來!
就宋緋兒的性格,沒人欺負她,她都能哭唧唧半天,何況這次半期考試,她考成那個鬼樣子……
為了不挨罵,肯定要找外部原因,比如同學不友好,再比如原班長帶頭欺負她……
他爸是人上人,我媽是小商人。
如果她爸要為難我媽,打幾個電話,我們家生意就會很難做……
我后悔了。
我媽養我不容易,如果因為我不夠忍氣吞聲,讓她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我忐忑,我心焦,我慌亂……
我看著書籍上的字,一個字也落不進大腦。
我的聽覺發揮到最大限度。
我聽見樓上的腳步聲,聽見樓下罵孩子的聲音,聽見我媽終于起身,往廚房走去……
12
那天晚上,
我媽一個賣小吃起家的人,居然把一鍋餃子全部煮破皮,油花花漂浮在湯面兒上。
我媽說,將就著吃。
我問她,是不是宋緋兒她爸仗勢欺人?
我媽說,沒有的事,她說她心情不好,是因為我們省是高考大省,分數線劃得格外高,她覺得吃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