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離婚,沒人要我。
奶奶一個人把我拉扯大,我考上 985 的時候,爸媽卻突然又搶著要我了。
他們不知道,奶奶去世的時候,身上只有一大把零錢湊齊的五十塊。
她讓我多買點肉吃。
她死在了沒人給她盡孝的老屋。
1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大西北農村的冬天。
泥巴墻,泥巴房,泥巴烀的炕,黃土做面霜。
起因好像只因為我是個女孩子。
爸爸重男輕女,媽媽因此鬧離婚,真離成了,誰都不愿意帶我。
爺爺走得早,老家就奶奶一個人。
她那時接到我的時候,可高興了。
她是唯一一個想養我的人。
好多人都講說,我那年才六歲,肯定不記事。
包括他們后來問我還記不記得爸媽長啥樣,我都察言觀色地說「不記得了」。
其實我記得可清楚了。
我連我爸送我回老家,坐的那趟班車的司機長啥樣,我都記得。
我小時候很愛哭,唯獨那天我沒哭。
我爸啥話都沒問我,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班車停在山梁上,奶奶家在山腳。
原本我爸要帶我走下去的,沒想到奶奶老早就在路口等著了。
我爸前一天給村子里的小賣部打過電話,知會了要帶我來的事。
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只知道下過大雪的陰天,她托住我的時候,手已經凍得紫青了。
她真老呀,那是我的第一印象。
此前她只來過一趟城里,是在我還吃奶的時候,幫忙帶我來的。后來我上了幼兒園,就再沒見過她了。
那天細看她——在鄉下成天風吹日曬,沒保養的臉是紫紅色的,塵土遍布在褶皺里。
媽媽是又白又嫩的,所以她后來找了很年輕有錢的一個叔叔。
還和他生了一個兒子,有了一個新家。
那我算什麼呢?
我還沒來得及問媽媽這個問題,媽媽就已經有了新家。
「狗娃、狗娃!」我們那里的老人,都用這個詞來呼喚自己疼愛的孩子,「餓不餓?凍不凍?奶奶晚上給你包餃子好不好?」
奶奶的個子很小,站直了也不到我爸的肩頭。
而我爸看到奶奶來接我,二話沒說轉身又回了車里。
他要趁著這趟車,再回到城里去。
他一天都不想陪我了。
那時奶奶剜了他一眼,問他:「不住幾天嗎?過年回不回來?」
我爸臨窗坐下,掏出手機——他總是那麼忙,在我有限的記憶里,他和我待在一起時,永遠抱著他的小靈通在和別人發消息。
他甚至沒抬頭看我們,潦草回了句「看情況吧」。
那一看,他后來十幾年間,就只回過五趟老家。
那天風吹雪揚,載著爸爸的班車走遠了,奶奶抱起我,開始往山腳走。
重巒疊嶂,厚雪覆蓋的梯田望不到邊。我后來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出那層層疊疊的深山。
奶奶精瘦,但是手很大,也很有力氣。那年她整六十歲。
雪路滑得很,我知道她不好走,就讓她把我放下,牽著我的手,我倆一起走回家。
一路遇見很多鄉親,她高興地給他們介紹我:「這是我的孫女!看,長得多心疼!」
她好像,真的很期待和我一起生活的日子。
她好像,打一開始就很愛我。
很愛、很愛我。
2
奶奶把我送去村里的小學念書了,她不聽那些叔伯的話讓我跟著她干活、以后早些嫁人,她想讓我好好讀書。
鄉下的條件不好,一個學校就五個老師,數學課和語文課都是同一個老師教的。
有個女老師姓楊,和我沾親帶故,算是我的二表嬸。
但我還是喜歡叫她「楊老師」,她和我媽媽長得有點像。
楊老師念完了高中,不知怎麼沒念大學,就早早嫁人生子了。
她家里有一兒一女,和我差不多大,有時炒了菜,她會叫我一起去吃。
她給我說,現在城里的小學生,都開始學英語了。
我幼兒園接觸過一點英語,會唱字母歌,所以楊老師想讓我早些學。
「怕你初中再開始學,以后趕起來吃力得很。」她拿出一個筆記本,是她高中的英語筆記。
她說每天都教我一點,這樣等我念到六年級,就能幫她帶別的學生學英語了。
我抱著筆記本回家,那是我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奶奶也看得出來,家里的麻袋是稀罕的,但她還是拆了一個幫我做書皮,包在了那個筆記本上。
她是舊時代出生的人,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她說她小時候,原本有念書的機會,但是聽了兩節課,實在記掛家里沒做完的針線活,就急得坐不住了。
她沒能念成書,一輩子都困在小山村里。
哪怕她一個女人,能養成所有的牲畜,能架著兩頭騾子犁地,下了大雨還會修路,蓋新房子的時候還會砌磚。
奶奶似乎生來就那麼勤快,似乎生來就無所不能。
「靜靜現在不怕了,奶奶把活干好,你就好好念書,什麼都別管。」她說著這話,一邊幫我縫冬天的棉衣,時不時還要操心一下火爐子。
我們的小院子,雖然破舊,但總是很干凈整潔。
天不亮,奶奶就能打完水、掃完院、烤好面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