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為了登上太子之位,他假意厲兵秣馬,實則通敵賣國,好做一場戲把北戎打得屁滾尿流,得萬人稱贊揚眉吐氣。
我豈能不助他一臂之力,再現當年之勇?
這天下既是他打來的,自然而然地,就得打回去。
「你竟然敢一再二再而三地挑戰朕的底線,朕今日拼著被人笑話,也要——」
「齊家治國平天下,梁皇連自己結發的皇后都能摒棄,他日我北戎若與大梁結盟,豈非彈指間便會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北戎使節登上殿來。
一句平心靜氣的質問,令沈君堯沒來及吐口的狠話,悉數地咽了回去。
凌遲般的目光剮我一眼,沈君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平地笑著正正衣冠,重新坐下來。
「使節言重了,皇后是朕的發妻,朕愛護還不及,怎可能棄之如敝履?」
說著,他還證明似的攬住我的腰身。
我直犯惡心,不著痕跡地挪遠一點。
卻在別過腦袋,目光隨意地掃向前方的剎那。
猛然怔住,忘記掙扎。
「敢問皇后娘娘,梁皇說的......是真的嗎?」
我與那人,相距數丈,但映于眼底,不過毫厘。
那人視線在我臉上游離片刻,落于了我腰際。
準確地說,是定格在沈君堯擁著我的手掌之上。
波瀾不驚的沉寂之下,潛藏著的洶涌痕跡,不肯輕易地著色。
但我還是看的明明白白,只因為。
這眼神......我太熟悉了。
在我被夫子打罵的時候。
在我被父親責怪的時候。
或在我被污言穢語中傷的時候。
沈君燁,就是用這副眼神來看我的。
做夢嗎?
還是我魔怔了?
一個死透了三年的人,怎麼可能歸陽還魂?
還有這容貌、音色、神態,除了眼神,無一處相像。
他怎麼可能是沈君燁?
巧合,這一定是巧合!
我拼命地告誡自己,渾渾噩噩地撐過了整場筵席,也僅僅是守住了儀態而已。
牙齒磕在酒盞的邊緣上。
有好幾次,那人望過來的時候,我都不經意地咬住了唇畔。
濃濃的鐵銹味浸了滿嘴,從大殿內逃出來,深呼吸幾次,我才有感覺,那些被咬破的口子,蜇疼得厲害。
「正值秋燥,口糜最是難好,小瘡亦能成大患,千萬不可大意。」
我一回頭,那人竟也跟著跑了出來。
今夜歌舞升平,觥籌相交,人人都在紙醉金迷的夢境里不能自拔,貫長的回廊縱深不知歸處,唯有我和他兩個人。
脖頸僵直,我呼吸一緊。
「這是北戎的秘藥,請皇后娘娘笑納。」
他淺笑著,遞給我一個裹著羊毛皮小瓶,但不知是不是錯覺。
「皇后娘娘」四個字,著了重音,格外清晰。
我沒接。
緩緩地將視線重新抬回到他臉上,壓制著奔騰的心跳,問:「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他手還執在那兒。
彎下涼薄的眉眼,輕啟薄唇。
「北戎南院大王,于開平。」
于開平,毫不起眼的名字。
卻像一塊巨石,在我震顫的心湖,激起滔天的巨浪。
10
「為往圣繼絕學,于萬世開太平。男兒頂天立地,能做到這兩句才算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只可惜,我這人資質平平,用盡渾身氣力也只把『為往圣繼絕學』學了個半吊子,但于萬世開太平,努努力,興許還是有指望的。」
四年前,沈君燁決心北上。
走之前,他意氣風發地同我念叨這話。
我哭成淚人,也沒換來他的半點兒猶豫。
「你這哪是努努力,為質北戎,這是要你的命!」
那一年,大梁天災人禍,屢生不絕。
朝中一貫主戰的風向吹到了主和那邊。
北戎國主為了考驗大梁的誠意,特提出要沈君燁遠赴為質。
說的好聽會以禮相待,但他一塊兒大肥肉落在野狼的口中,能有什麼好下場?
連我一個不諳朝政的女兒家,都知曉怕是兇多吉少。
他卻還是要一意孤行。
「我再不濟也是堂堂太子,即便北戎國主不看我的面子,也要掂量掂量我大梁戍北的三十萬男兒能不能平下這口怨氣。我答應你,定會活著回來,倒是你......」
城門口,他冷不丁地擁我入懷。
酸楚的鼻息沒入他身上的青竹香,一時間,我憋了一肚子的勸言沒了用武之地。
這是他第一次同我這樣親昵。
迷亂的神智讓我失了魂。
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羞赧地松開,往我塞了件東西。
「不許以此為借口,放松偷懶,若實在放不下我,就研究研究這銜龍結,等你學會了,我大約也就回來了。」
沈君燁是故意的。
他知道,我課業雖差,卻也比女紅強上百倍。
更莫說這繁復纏雜的銜龍結,便是在宮中奉值多年的繡娘也不見得能拆解。
我一個門外漢,幾時能學會?
他這是拖延術,且一點兒也不高明。
可我就是聽了他的話,潛心地學了大半年。
蹩手蹩腳地打了兩天兩夜才打出一個能看的,準備待他入城那日,等一個刮目相看。
卻沒想,等來的,是他謀逆反叛的消息。
11
「大梁與北戎,相鄰百年,世代邦交,如今北戎遣貴使誠心來朝,朕,豈有怠慢之理。你提的要求,朕都看過了,無非就是些通商、互市一類的小事,朕,應你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