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生龍活虎地,為我的媽媽何小玉賺著上學的錢。
后來。
何小玉在家鄉找了一份工作。
她嫁給了一個男人,生了一個女兒。
醫院里,我聽見熟悉的聲音。
「先叫小橘吧。」
何金是第一個抱我的人。
他將我舉在醫院的燈下,溺愛地說:「真好看,一眼就是個美人坯子。」
虛弱的何小玉,無奈地說:「怎麼看出來的啊?」
何金很驕傲:「當然。我一看就知道她長大后是什麼樣子了。」
何小玉搖搖頭,說:「少吹牛了。」
37
六個月后,雨季開始了。
那天夜里,小城被大暴雨吞沒。
小橘發了燒。
家里沒有車,父親又出差。
還有些虛弱的何小玉,只好叫起何金、何銀。
三兄妹,騎著自行車,保護著小橘趕往醫院。
然而,過橋時,載著何小玉與小橘的自行車摔倒了。
「咻!」
小橘就這樣飛到了天上。
幾乎是同時,何金跳了下去。
我好像,意識到什麼。
38
眼前的畫面中,何金抱住小橘,但沉入了江里。
黑云蔽日,雷電交加,河面上波浪浮沉。
「他不會游泳啊!」
虛弱的何小玉趴在橋的欄桿上,哭得聲嘶力竭。
但實際上,我看得很清楚。
即便是會游泳的人,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水流中生存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何銀大喊:「快看!」
何小玉失魂落魄地跑到橋的另一邊。
在下流的河面上,一雙手從江面伸了出來。
那雙手,托著一個啼哭的嬰兒。
她的哭聲被風暴蓋住了,但至少證明,她還活著。
這時,何銀毅然決然地脫掉了衣裳。
何小玉死死地抓住了何銀的手腕,咬著嘴唇說:「你也不會水,你會死的!」
何銀拍著她的手,眼睛卻始終盯著河面:「我會,我學了一點。」
「那有什麼用!」
「有用。」
何銀用手指丈量了一下。
「二十米。」
他喃喃自語,像在給自己鼓氣。
「只要游二十米就夠了。」
下一秒,他縱身一躍。
39
再后來,是一處墓園。
我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
爸爸抱著媽媽,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那兩座墓碑,沒有名字。
媽媽抽泣著,說:「以后,一定不要跟小橘說起這件事。」
爸爸點點頭,說:「我明白。」
是的,我也明白。
原來,我是一個背著兩條人命,行走在人世間的孩子。
那麼,他們呢?
40
我飄飄蕩蕩地,回到了那條河邊。
遠遠地,竟然看見了坐在岸邊的何金、何銀。
我走過去,想仔細地端詳他們,卻聽到何銀的聲音。
「喂,你是新鬼嗎?死在上游還是下游?我們是上周去世的。」
何金、何銀齊齊地注視著我。
我愣了愣,指著我,說:「你能看見我?」
何銀像看傻子一樣,說:「廢話,我也是鬼啊,我生前還是警察呢。」
「哦……」我思考一番,擺手說,「我不是鬼呀,我是神仙來著。」
他們兩個立即拍拍屁股站起來了。
「神仙?」
「你叫何金,你叫何銀,為了救你們的侄女死掉了。」
我說:「十八年后,你的妹妹也會因為流感去世。到時候,你自然會相信我。」
何銀完全被唬住了,嘴張得老大,說:「女菩薩,那你過來是?」
「我過來啊……」
話說著,我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被抽走。
身影也在變淡,像是要消失一樣。
我知道,時間所剩不多了。
于是,我看著神態還很年輕的何金、單純的何銀,輕聲地說:「我過來是要告訴你們,二十五年后,一個姑娘會路過這里,掉了一樣東西,記住,千萬不要在她面前露面,想著要幫她保駕護航什麼的。
」
何金仔細盯著我,說:「為什麼?」
我說:「到時候,你們會被她害得魂飛魄散的。」
何銀聽了十分后怕,氣憤地說:「那她可真是個掃把星。」
我說:「是的。」
沉默的何金開了口,說:「那一年,我的侄女過得怎麼樣?」
時間越來越少了,我幾乎已經變得透明。
我索性快速、含糊地說:「她過得很好啦。你們不用掛念。」
何銀憂心忡忡地說:「怎麼不掛念啊,我們連她的一次生日都沒有過過。」
我鼻子一酸,強忍住,加快語速說:「那你們一定要答應我啊,不要去幫那個姑娘,一定要答應我啊,我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們侄女的。」
何銀一臉諂媚,說:「好啊好啊好啊。辛苦女菩薩了。」
然后,我看向何金。
他目睹著我的消失。
我越來越焦急地看著他。
「不行。」他忽然笑了,說,「小橘,我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41
消失的最后一秒。
我想。
原來何金沒有吹牛啊。
他真的可以一眼認出長大后的我。
42
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
小宋一直守在我的身邊,緊緊地捏著我的手。
他驚喜地說:「小舒老師,你醒了!」
我疲憊地點點頭。
小宋如釋重負,說:「一定是何金、何銀大哥顯靈了吧,我每天都在和他們聊天,求他們保佑你。」
我苦笑,用嘶啞的嗓子說:「是的。」
畢竟,在二十五年前的岸邊,他們已經買下一張必死的船票,跳進了時間的洪流。
「小宋。」我說。
「怎麼了?」
「我好了之后,去帶你看何金、何銀吧。」
「好啊……我也能看見嗎?」
「能的。」我看向窗外,目光越過樹木與天空。
我恍惚著,似乎看見了那兩座安靜的墓碑。
二十五年了,我終于可以刻上你們的名字。
-完-
吞茶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