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府以后我還是難過得緊,坐在書案前握著阿姊給我的小香袋發呆。顧六冷不丁進來,唬得我一下將未干的墨汁打翻了,幾個大墨點子堪堪印在了香袋上。
我手忙腳亂起來擦拭,偏生顧六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腦中還想著什麼「毛手毛腳、心浮氣躁」,陰陽怪氣地對我發動語言攻擊。
我氣得不行,抓起香袋、書本就往他腦門上招呼,見屢砸不中,又覺得委屈極了,忍不住嗷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顧六眼見著被嚇了一跳,接連兩本書都沒敢躲,小心翼翼地撿了香袋往我這兒送,輕扶雙肩把我按了下來。
「今兒怎麼氣性這麼大?誰招你了?」
我憤恨地盯著他,惡狠狠地打了一個嗝:「你、你才是笨蛋呢!」
我到底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給顧六講了。當然,略去了我聽見舅舅心里話的那一部分,只說我猜測圣上不讓謝周兩家聯姻是出于忌憚兩家的勢力。
顧六倒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說他早就知道謝周兩家無法聯姻,又說帝王籌謀朝政權衡之類的東西……討厭得緊!
我怎麼會不知道那些,可我現在腦子亂得很,只能想著一件事:我阿姊嫁不成謝臨了,她肯定會難過死的……
我悲從中來,雖然極力壓抑著吸鼻子的聲音,但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一滴滴砸在顧六的手背上。
「你知不知道,我阿姊和謝家哥哥從小就在一處,謝家哥哥雖然兇,可唯獨對我阿姊說話溫聲細氣,我阿姊,我阿姊那麼矜持的一個人,見了謝家哥哥也會提著裙子跑過去……她是真心喜歡,你才不知道什麼叫真心喜歡……」
終于,我看見顧六常年不變的表情出現了一道裂縫。他臉上帶著少見的驚惶注視著我,急急地開口:「周樂寧,你別哭了。」
「周樂寧你這樣,我也有點難過。」
「你別哭了。」
「我會想法子的。」
10
不知道顧六能想出什麼法子,但我總不能讓阿姊真嫁去王家。
我托人尋了一種假死的藥丸,如果謝臨愿意拋卻謝家的榮耀,與阿姊遠走高飛,這事兒也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
但當我將藥丸帶給阿姊的時候,她第一次發了好大的火。阿姊將那藥盡數投入了火盆,板著臉叫我不許再提此事。
「如今邊關戰亂不斷,蠻族死而不僵蠢蠢欲動,之所以按而不發,是因為國有良將!你要我為一己私情,折損我朝、折損謝家二十幾年培養出的將領嗎!」
見我要哭不哭的樣子,阿姊還是心軟了,她攬住我,我們額抵著額。
「寧兒,謝臨一走了之,你讓他邊關的將士怎麼辦?你讓西北的老百姓怎麼辦?他們也有父母妻兒,怎能再受流離失所之苦……」
她嘆了口氣:「父親今早欲進宮致仕,被我攔了下來。我知你們心疼我,但邊關少不了謝臨征戰,京中也少不了父親坐鎮。于天下社稷而言,我的命運微不足道。」
我知道這社稷蒼生之重,可是我也心疼我的阿姊。更何況,舅舅欲廢太子而立幼齒小兒,他又考慮過這天下蒼生之重嗎?
我驀然一驚,這事兒顯然更重要一些。「我要見爹爹!」
自從將那件事告訴爹爹之后,我便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中。
爹爹自然不會信沒證據的事情,我只說偶然聽見皇后娘娘和身邊尚宮談到,但我既然說了,他便會自己去查驗。
給阿姊賜婚的旨意倒是一直沒下來,顧六天天早出晚歸,我心煩意亂也懶得管。
直到有一天,顧六進了宮,整整三日沒有回來。
第四日的清晨,他帶著滿眼的血絲回來,微笑著看了我一眼,倒頭就睡。與此同時,上京城大街小巷傳遞著一個消息。
秦淑妃狼子野心,勾結秦相,妄圖謀害圣上,假立圣旨推三歲幼子登基。所幸皇后娘娘覺察出端倪,暗中派顧侍郎將虎符遞了出去,鎮遠將軍調動羽林軍及時護駕,當場誅殺逆賊。
只可惜圣上雖性命無虞,身體根基卻受重創,只得病榻之上立下了傳位于太子的圣旨。
我在顧六榻前靜靜地坐了一上午。半晌,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顧六漫不經心地對我說:「我說有法子就有法子吧。你瞧,你阿姊,這不就能嫁給謝三郎了嘛。」
「怎麼樣!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我心下好笑。他這才看見我的臉,話鋒急急一轉:「怎麼了?眼睛怎麼腫得跟核桃似的?」
仿佛是安慰一般,他說:「說來,還是多虧了你的消息,不然可是麻煩不少……」
「我們寧寧雖然大部分時間不靠譜,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蠻有用的嘛!」
……什麼東西。我又氣又笑。定定地瞪了他半晌,最后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11
幾日后,太子祁曜登基,改國號為洪武。阿姊與謝小將軍的賜婚旨意也送進了兩家府邸,終是起起伏伏、塵埃落定了。
我一閑下來,就不由得琢磨自己的事情了。
若說先前我一心是想與顧六和離的,但是如今……卻是有些不太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