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他待自己還是有那麼幾分不同的。
這個年紀的公子王孫,不少已經開始養通房,更有甚者時常出入風月之地,而姜云琛卻是個異類,他貴為儲君,近身伺候的都是內侍,東宮里也只有一些年紀偏大的女官和嬤嬤。
那些千金貴女向他示好,他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除了表面禮節,從不給她們一絲多余的回應。包括眾人眼中太子妃的絕佳人選、嘉寧長公主與宋國公唯一的嫡孫女明德郡主。
趙晏是含章公主和華陽公主以外,他唯一沒有避之不及的女孩。
他處處與她爭鋒較勁,但從未有過無禮或冒犯之舉,他沒有因為她是女孩就瞧不起她,更不會認為她一個女兒家不該爭強好勝,她能夠感覺到,他是發自內心地將她視作值得尊敬的對手。
這個結論給她增添了不少勇氣,但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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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們齊聚上林苑游春。
趙晏和姜云瑤看到姜云琛隨一位郡王世子離開,去往一處偏僻的方向,好奇心起,便悄悄跟著,藏在了距離他們不遠的假山后。
不多時,明德郡主款款走來,從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嬌聲軟語道:“這是我親手為殿下縫制,外面人多眼雜,不便交付,就請世子幫忙,請殿下前來一見。”
然而姜云琛卻連伸手的意思都沒有,只淡聲道:“無功不受祿,郡主的好意孤愧不敢當,孤看世子目光灼灼、面露期待,似乎非常欣賞郡主的手藝,郡主倒不妨贈予他,也算感謝他費盡心思將孤引來。
若非他表演得太賣力,激起孤的好奇心,只怕郡主要在這里等到地老天荒了。”
明德郡主容貌出眾、身份顯貴,從小驕縱慣了,走到哪都是一呼百應,何曾受過這種冷遇。
聞言,她呆了呆,旋即羞憤交加地把荷包砸在世子身上,拂袖而去。
郡王世子面紅耳赤,又不敢對明德郡主和太子發脾氣,尷尬地打圓場道:“郡主一片真心,殿下何必如此絕情,郡主花容月貌、德藝雙馨,實乃良配,雖有些小脾氣,但這樣的女子才鮮活可愛,總好過那趙六娘,空有一張皮相,整日舞刀弄槍,若把她娶回家,才是倒霉……”
他話說到一半,姜云瑤便要沖出去,被趙晏眼疾手快拉住。
緊接著,姜云琛的聲音傳來,不復方才的淡漠,嘲諷之意難掩:“趙六娘如何,也輪得到你置評?孤是不是該去與令尊談談,責問他為何教子無方,縱容你在背后說人是非,還一廂情愿為明德郡主鞍前馬后,把主意打到東宮?你猜,令尊聽了會作何感想?”
郡王世子腿一軟便跪在地上:“殿下饒命,在下知錯。”
姜云琛轉身離去,臨走前輕描淡寫道:“你這樣的,趙六娘看一眼都嫌多余,也不知是誰給你的自信說出‘把她娶回家’。”
郡王世子瑟瑟發抖,伏得更低,許久,才哆嗦著站起來,撿起荷包,狼狽地跑了。
周遭恢復安靜,趙晏遲遲沒有做聲。
姜云瑤小心翼翼道:“晏晏,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那人實在太過分了,你先別氣,我請阿爹為你做主。”
趙晏搖頭:“我犯不著為這種人生氣。”
臉上卻愈發像是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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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趙晏坐在桌前,用新練的字體寫了一張字條。
姐姐便是這樣給心上人傳信,只是她心里終究有些忐忑,特地更改筆跡,也未曾留名。
她等了幾天,終于找到合適的機會,趁著去崇文館上課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避過眾人,將字條塞進姜云琛的書中。
太子和公主都有自己專門的老師,但個別通識類的課業在崇文館開授,帝后特準幾位皇室子弟一同聽講,趙晏沾姜云瑤的光,是唯一的朝臣之女。
那天結束后,她照例隨姜云瑤回寢宮一同做功課,但剛離開不久,她便借口東西落下,讓姜云瑤先行一步。
回到上課的偏殿,她沒有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窗邊,屏息凝神,企圖捕捉里面的動靜。
姜云琛還沒走,正與他表兄顏濬哲以及堂弟廣平王世子交談。
顏濬哲雖無皇室血統,但因他姑母是皇后、父親曾是皇帝兒時的伴讀,也被允許參與其中。
廣平王則是今上唯一的親弟,姜云琛對那些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皇親國戚大都看不上,叔父廣平王一家卻是例外,廣平王世子比他年幼兩歲,向來與他關系親近。
趙晏背靠墻壁,突然陷入矛盾,既希望姜云琛發現字條,猜出是她所寫,又害怕被他看穿,從此淪為笑柄。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只得安慰自己,他應當也有些喜歡她的,否則就不會待她特殊,還出言袒護。
漏刻滴答,時間流逝。
突然——
“這是什麼?”
熟悉的聲音飄至窗外,她的心跳瞬間變得急促。
然后就聽他一字一句念道:“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司馬長卿的《鳳求凰》,她提筆落字時率先想到的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