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男女之情該是父母那樣,只需一個眼神交換,就能流露出無盡的纏綿與愛慕。
而他與趙晏對視, 心里盤算的唯有如何叫她心甘情愿地認輸。他知道她的想法也別無二致。
于是將那個難以啟齒的夢境深埋心底, 等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
可她的字條卻不期然出現,一針見血地戳穿了他欲蓋彌彰的鎮定。
看到字條的瞬間, 他心里其實是歡喜的。
那種感覺, 與贏得比武斗文時的春風得意截然不同,而是一點點蔓延開來,悄然填滿整個胸腔。
可惜尚在萌芽的情愫被年少懵懂和爭強好勝淹沒, 如同最隱晦的秘密被揭開,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兵荒馬亂之余, 不由自主想要否認。
他與她只能是對手,絕不會互生好感。
昨天傍晚她還贏了他,雖然他中途投降的原因非常一言難盡。
他拿著字條,腦中一會兒是她雋秀工整的字跡,一會兒是夢里難以描述的情形, 霎時心亂如麻。
于是他言不由衷、身不由己,追悔莫及之時,已釀成大錯。
做過的事、說過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他為逞一時之快,落得自食苦果的下場。
趙晏在涼州三年,或許還存了一線希望,他會給她寫信解釋清楚。
她什麼都沒有等到,漸漸心灰意冷,他卻還一廂情愿地等她回來與他再續前緣。
就好像她先開口、承認喜歡他,他便贏得一局。
但這終究不是一場必須分個勝負的比試,她干脆果斷地選擇退出。
他堅持到了最后。
輸得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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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由奢入儉,躺在又小又硬、鋪蓋簡陋的床榻,這一晚睡得并不好。
加上心頭壓著事情,夜里斷斷續續地醒了三五回,看到滿室燭影搖紅、趙晏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沉眠,本想眼不見為凈,卻忍不住屢屢朝她投去目光。
他期待許久的大婚,千方百計求來的妻子。
經此一遭,本該成為世上最親密的人,他卻覺得她是前所未有的遙遠。
有那麼一瞬,他心想,既然她堅持要和離,不妨順從她的心意,給她自由。
可念頭剛出現,立刻被他按下。
他直覺,這是他此生絕無僅有的機會,一旦放棄,就永遠失去她了。
燦若朝陽的少女在眼前浮現,嫣然一笑,轉身漸行漸遠。
胸口像是被無形的手攫住,他在滅頂的窒息中醒來,因是冬日,窗外仍未天明。
趙晏尚在沉睡,姜云琛看到幔帳內的人影,心里懸著的石頭才緩緩落地。
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把她留下來。
既然她能喜歡他一回,那麼他就試著讓她喜歡他第二回 。
這次,他永遠不會再放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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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是被錦書叫醒的。
她昨日累了一天,本就困倦不已,后來解開心結,更是神清氣爽,直接睡了個昏天黑地,完全沒有認床。
被褥簇新,皆是上等材質,她才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平白浪費好物。
昨晚她說完那些話,姜云琛就沒再來打擾她睡覺,他總不至于去睡守夜宮人的位置,想必是獨自回了顯德殿。
洞房花燭夜被掃地出門,他顏面盡失,過會兒指不定要如何找她報仇,她現在精力充沛,只待見招拆招。
“什麼時辰了?”
“辰初。”錦書提醒道,“娘娘今日須得去拜見陛下與皇后娘娘。”
“為何這麼晚才叫我?”趙晏有些疑惑,時間緊湊,怕是來不及晨練了。
她隨口一問,并無責怪之意,錦書卻面露羞色,聲如蚊吶道:“奴婢擔心您昨晚累著,便想讓您多休息一會兒。”
趙晏:“……”
雖然她未經人事,但與軍營里口無遮攔的漢子們打過交道,對夫妻敦倫并非一無所知,何況大婚之前,特地有女官登門,傳授了一些她壓根不會用到的知識。
她記得宮人沏完茶沒多久,姜云琛就被她趕了出去,原來在錦書她們看來,太子……這麼快。
她伸手一摸,喜帕不見蹤影,應是姜云琛為了維護臉面,用顏料或是別的什麼糊弄過去了。
既然他寧愿讓下人們覺得他不行,也要強行營造與她睡過的假象,她也懶得多做解釋,洗漱更衣,來到外殿用早膳。
姜云琛已經在桌案邊落座,見到她,醞釀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晏晏。”
趙晏:“……”
她悚然一驚,用近乎恐懼的眼神望向他。
姜云琛頓了頓,和顏悅色道:“阿晏,晏娘,六娘子?尊公大人和令堂平時都是怎麼喚你的?”
趙晏忍住拍胸口的沖動,皮笑肉不笑道:“殿下還是像以前,連名帶姓叫我就好。”
她恍然大悟,他死要面子,不好在新婚頭天就與她爭執或動手,就打算使用精神攻擊。
那他還真是成功了,她渾身汗毛倒豎,硬生生打了個寒噤。
穩住。
她深呼吸,巋然不動地落座,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只要她不發怒,任他上躥下跳,都是白費力氣。
姜云琛望著容色淡淡的少女。
她的一頭青絲盤成發髻,露出纖長秀美的脖頸,黛眉朱唇,明眸皓齒,整個人容光煥發,顯然睡得十分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