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手下留情,換做旁人,敢這麼對她動手動腳,早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最后幾盞燈燭熄滅,趙晏心安理得地合上雙眼。
但過了一時半刻,不僅沒有入睡,反而愈加清醒。
白天有事忙,她的心思全被書籍和字畫占據,夜晚放空腦袋,卻不由自主想起姜云琛所言。
他自稱喜歡她,比他當真得了腦疾還不可思議。
然而他的言行舉止又不似演戲,否則他吃飽了撐的,拿這種事情逗她玩?低三下四說一通好話,挨一頓揍,還要在這里過夜,簡直得不償失。
但他的解釋又有些牽強。
易地而處,假設三年前她發現自己書中有張字條,猜到是他所寫,絕對做不出隨手一扔的事,就算姜云瑤和明樂郡主調侃,她也不會矢口否認,還為了證明自己“有骨氣”,故意說違心之言。
如果明德郡主也在,更要叫她好好看看太子喜歡誰,以后不要再存非分之想。
真正喜歡一個人,該是巴不得與全世界分享的。
姜云琛并非喜歡她,只是虛榮心作祟。
所以他才會得意洋洋地念給顏濬哲和廣平王世子聽,還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現在她對他不抱念想了,他又開始追悔莫及。
他害怕失去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喜歡他”這件事情本身。
一定是這樣。
趙晏恍然大悟,心中起伏漸漸歸于平靜。
她轉身朝向里面,覺得自己才是吃飽了撐的,大晚上不睡覺,非要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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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姜云琛也還醒著。
他聽到幔帳里的聲響,下意識屏息凝神,但那邊轉瞬歸于安靜。
應是趙晏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
他心里剛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期待,頓時落回平地。
雖然他也說不清自己在盼望什麼,趙晏斷不會讓他睡她的床,共處一室已是她法外開恩。
他被她敲暈半日,睜眼時天色已晚,怕她就寢后將他拒之門外,便爭分奪秒地處理完公務,連夕食都沒用。
以至于他現在神思清醒,身上淤青和腹中饑餓內外夾攻,愈發沒有半分睡意。
趙晏素來吃軟不吃硬,可這回,她心如磐石,無論他如何示弱服軟,她都不給一個多余的眼神。
他甚至懷疑,她放他進來也是因為失算,誤以為他得知要睡矮榻,便會轉身離去。
明晚該怎麼辦?他很是犯愁。
她吸取教訓,他再想留下過夜難如登天。
搬出規矩為借口,說大婚頭三天不宜分居,她或許會妥協,但母親的教誨言猶在耳,他必須讓趙晏心甘情愿地接納他,而非迫不得已。
否則第四天、以及之后的日子,他就失去了踏入承恩殿的正當理由。
突然,他腦中靈光一現,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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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天剛蒙蒙亮,趙晏醒來,下意識朝矮榻望了一眼,姜云琛早已不見蹤影,竟是比她起得還要早。
床鋪空空蕩蕩,她正疑惑他是怎麼睡的,便發現坐榻上的的軟墊和靠枕有移動過的痕跡。
許是他昨晚拿來當寢具,湊合著過了一宿。然而這些僅限于枕褥,連條衾被都沒有。
太子身體力行地詮釋了何為“死要面子活受罪”。
為了不讓宮人內侍們知道他被趕下床,只能就地取材,用完之后還要自己收拾好。
隨便吧。
她才懶得管他。
橫豎是他自己要來的。
有本事就回顯德殿享受,正好別在這里礙她的眼。
她洗漱更衣,翻出隨嫁妝帶來的長刀,去往后院空地。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濃云壓頂、細雪紛飛,她卻渾然不覺冷。
鐵刃鏘然出鞘,雪亮刀鋒劃破冬日蕭索,在她周身舞出一片密不透風的光影,悠然而降的落雪被卷起,隨翻卷的氣流凜冽亂舞,霎時間變得凌厲而肅殺。
錦書見慣了小娘子舞刀弄劍,猶且看得目不轉睛,其余宮人更是不約而同地望呆。
她們生長在京畿繁華地、皇城溫柔鄉,從未見過更廣闊的世界,這一刻,卻仿佛置身茫茫塞北,撲面而來皆是肆虐的風沙及大雪。
一陣掌聲傳來,眾人如夢初醒,看到太子的身影,正待行禮,卻被他抬手制止。
趙晏全神貫注地練習刀法,對外界的打擾置若罔聞,突然,一道極其不和諧的寒芒襲來,她無心迎戰,側身避開,誰知那光點卻如影隨形,糾纏著不肯放她脫身。
姜云琛這混賬,怎麼陰魂不散?
如是三番,趙晏退無可退,當即不再客氣,在攔下他一招的瞬間搶攻而上。
他拿的武器是一把軟劍,若硬碰硬,絕非她長刀的對手,見她招式凌厲,他立時轉攻為守,劍刃猶如潺潺流水般,裹挾著迎面而來的刀鋒,四兩撥千斤地化解。
刀光所向披靡,劍影疏而不漏,二者柔剛相濟,頃刻間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兩人的身法也越來越快,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大氣都不敢喘。
按說他們應當阻止太子和太子妃動手,以防有人受傷,但看到陸平和錦書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樣,便將疑問咽回去,專心致志地欣賞精彩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