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事情的發展竟與預期大相徑庭。
回想他那番表露衷情,她警醒自己萬不可上當。
此人舌燦蓮花,自從他參與朝政,被他糊弄得暈頭轉向、心甘情愿跳進陷阱,最后哭都哭不出來的官員連起來能繞洛陽城一圈,這方面,她絕不是他的對手。
卻又鬼使神差地問道:“今日我去崇文館,發現池子竟被填平,阿瑤說是你做的,為什麼?”
明知故問。
姜云琛嘆了口氣:“失手扔掉趙娘子的字條,我悔不當初,看那池子不順眼,就讓它消失了。”
他望著她,眼眸清亮,目光中隱約有所期待。
這雙眼睛生得極好,似無瑕墨玉,又如星輝倒映其中,而此時,卻有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你什麼邏輯?”她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池子何其無辜,你若真后悔,該把自己扔進去才是。”
姜云琛:“……”
實不相瞞,已經扔了,那池子不淺,幾乎淹沒到他的脖頸。
趙晏放下帷帳,轉身朝向里側:“時候不早,你說完了就睡覺。”
她聽他絮絮叨叨半天,已經破例,才沒有閑工夫與他敘舊。
他還問她過得如何。
在涼州三年,身邊少了個每天找茬挑釁的人,她縱馬大漠草原,往來于城鎮與軍營之間,別提有多麼快樂逍遙。
沒錯,她一點也不需要他。
只要等到元月十五,她就能脫身,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她拒絕之意明顯,姜云琛只得作罷,熄滅剩余的燈燭,躺在矮榻上。
枕頭和衾被柔軟舒適,似乎還帶著清甜的香氣,他安然合上眼睛,忽然想起什麼:“明日陪你回門,我穿什麼顏色比較好看?”
“隨意。”趙晏嗓音慵懶,漫不經心道,“你穿什麼關我何事?我又不是陸公公,還得管你衣食住行?”
“怎麼不關你事?”姜云琛有理有據,“我是你夫君,不能落你面子。”
“只是名義上、暫時的而已。”趙晏毫不留情地戳破,頓了頓,“當著燕國公府上下的面,我無法直接表現出‘一點也不愿嫁給你’的樣子,事先知會你一聲,到時候你切莫想歪。”
姜云琛:“……”
剛才的溫情脈脈果然是錯覺。
但他卻心滿意足,她肯假以辭色,于他已是意外之喜。
他說那些話時,原本以為她會充耳不聞,可他壓抑許久,實在想講出來,哪怕無人回應。
豈料她非但聽得認真,還耐心與他講了那麼多。
縱然道理人盡皆知,他從小接受皇室教育,遍覽群書、博古通今,斷不會因此鉆牛角尖,但自行想通、再強迫自己接受,與有人分擔、被人開解的滋味簡直天差地別。
趙晏聰慧豁達,少時與他策論學問,經常會有讓夫子都刮目相看的觀點。
可他卻從未與她談過私事,更遑論剖白心跡,在他看來,這無異于自揭短處。
而現在,他認定了她是此生獨一無二的那個人,甘愿把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展現給她。
盡管他在她心目中并無同樣的位置,但她卻給予了作為友人的理解與寬容。
他一直覺得趙晏很好。
她確實很好,比他認為的還要好。
雖然她選擇性失聰,對他的真情流露置若罔聞,但他渾不在意。
心底突然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想要盡己所能地待她,不計任何回報。
感情這件事,本就是得之我幸,失之……
算了,等到失的那天再說。
至于西域發生的事,可疑之處眾多,趙晏記不得也無妨,他在那邊留了后手,等到元月,各國進京朝貢,安西都護府的人也會前來給他一個答復。
意識漸漸消散,時隔數日,他終于能夠安寢。
但在墜入夢境之前,心中沒由來地冒出一個疑問。聽趙晏的意思,她在燕國公府須得與他演戲,可她既然能在母親面前坦然陳詞、請求和離,為何在自家親眷面前反而要遮遮掩掩?
他先前對她的了解果然只是冰山一角。
這次機會難得,他必須牢牢把握,將過往的欠缺逐一補償。
那廂,趙晏卻還沒有睡著。
她極盡所能地搜尋記憶,可惜依舊是徒勞。
腦中一片混沌,甚至她的救命恩人都漸漸模糊了。
不行,她絕不能將他遺忘。
如果連她都不記得他,還有誰能作為他來過這個世間、曾經存在的證明?
她怔怔地想著,突然間,一道微光閃過,仿佛黑暗里燃起一絲希望。
——趙宏。
弟弟隨她一路去往西州,被她打暈留在安西都護府,后來又答應她的請求,帶著奄奄一息的她歸家。
他見過那個人,也應當還記得她與同伴們的行刺計劃。
只是從西州回來之后,趙宏守口如瓶,再也沒提過那段經歷。
她知他好心,明白他是怕她難過,可現在,聽罷姜云琛所言,當年的事情似乎另有蹊蹺,火/藥、爆炸、或許還有內鬼……一切并沒有結束,她必須問個究竟。
她深吸口氣,平復心緒,緩緩合上了雙眼。
明日,一切便可揭曉了。
第39章 胸腔中泛起綿密的心疼。……
翌日清早, 趙晏起來梳洗打扮,內心頗為唏噓。
在她原本的計劃中,大婚之夜拿到和離書, 這個時候已經請三叔出面替她把祖父和父親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