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地圖,繞過這些屋子, 后面還有幾間禪房, 應是提供給僅攜帶婢女出行的女香客。
兩人會在何處?
堂姐一個弱柳扶風的閨閣女子,霍公子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若被挾持, 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把兩人關在一起,還比較省事。
但這個想法轉瞬就被她否決, 歹徒力求隱蔽, 甚至躲過了伯父的搜查,多半是將兩人分開, 先后以不同的由頭帶回寺中,作出他們素不相識的模樣,打消外人的一切懷疑。
她思索片刻,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用涼州口音唱起一首邊塞小調。
那天在望云樓閑聊, 霍公子自稱雖生在洛陽,但家中老祖母與父親交談都用涼州話,耳濡目染,他不僅聽得懂,也會講上幾句,還提到一些小時候祖母哄他和弟弟們時睡覺唱的歌謠。
霍公子能認出涼州話,而堂姐可以辨別她的聲音,接下來,就看他們有沒有辦法給她傳訊了。
為免打草驚蛇,她不敢動用內力提高音量,只得寄希望于兩人尚未睡著,聽見外面的響動。
北風呼嘯,裹挾著少女悠揚的歌聲,如漣漪般在寂靜之中擴散開來。
姜云琛站在暗處望著她,恍然間,竟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但……怎麼可能?
趙晏以前從不唱歌,而且她也是去了涼州之后才學會那邊的口音。
他想了想,許是自己在邊塞時聽過當地百姓唱這首歌,因此覺得耳熟。
頓時又有些悵然若失,他與她分開三年,錯過了太多點點滴滴。
她剛走時,他渾然未覺,反正她早晚會回來,又不可能一輩子住在涼州。
漸漸地,他開始想,她最近讀了什麼書,功夫練得如何,再見面一較高下,贏的會是誰?她在身邊時,他不懂得珍惜,突然離去,才意識到她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的目光追隨著庭院中的身影。
這一次,他永遠都不會再放開她了。
趙晏仔細留意周圍動靜,突然,一陣笛聲破空而來,與她的歌聲遙遙相和。
她心中一凝,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稍稍流露出幾分茫然與驚訝,吟唱不停,同時集中精神分辨笛音傳來的方向。
笛聲驟然變調,換成另一首曲子,節拍急促,顯得有些怪異,但趙晏從小在宮里受教,對各項樂理知識了如指掌,瞬間聽出了原曲以及其中傳遞的信息。
她的視線鎖定一間禪房,與此同時,笛聲戛然而止,屋門開啟,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叟手持玉笛站在門邊,慈眉善目,話音帶笑:“沒想到深山之中,竟有小娘子這等通曉音律之人,小老兒一時興起,倚歌而和,還望小娘子不要見怪。”
“老丈言重。”趙晏笑道,“老丈不愧為行家里手,妾身一聽您的笛聲,便知是同道中人。”
老叟抱了抱拳:“可惜小娘子孤身一人,老朽不便邀您進屋暢談,不如等明日放晴,你我再到院中以樂會友。”
趙晏回了一禮,正待作答,忽然,另一間房門開啟,有人氣急敗壞道:“什麼時辰了?還讓不讓人休息?我家公子明早還要起來讀書,影響了他考取功名,我殺你們都不為過!”
她連忙好言道歉,那人罵罵咧咧地摔上了門。
“一個屢試不第的窮秀才,也不知在橫什麼。
”老叟冷哼,“小娘子無需和他們一般見識。”
趙晏不以為意:“怪我擾人清靜了。妾身久別故里,看見這漫天大雪,想起遠在北疆的家鄉,適才情難自抑,唱起兒時的歌謠。”
老叟安慰了她幾句,退回屋中,關上木門。
趙晏眼底的微笑消失殆盡。
姜云琛從暗處現身,隔著段不近不遠的距離,悄無聲息地給她打了一個手勢。
——去救趙五娘,這邊交給我。
趙晏訝然。
他何時出來的?不好好待在屋里,湊什麼熱鬧?
卻又有些喜出望外。
他竟明白了她的打算,也聽懂了笛聲傳遞的信息。
她當即不再遲疑,不緊不慢地走出那間禪房的視線,旋即提氣縱身,飛快往后排的禪房掠去。
吹笛子的并非老叟,而是霍公子。
他吹奏的是一首戰歌,講述士兵們背井離鄉、由南向北行軍的故事。
招提寺坐北朝南,霍公子讓她盡快去北邊的后排禪房,堂姐必定就在里面。
窮秀才是否為障眼法不得而知,但那老叟八成沒料到霍公子會突然來這麼一出,倉促之下只能奪了笛子,親自打圓場把她糊弄過去。
可他百密一疏,忘了一個關鍵點。她既然住在這里,而非后面專供女客的禪房,絕不是“孤身一人”,老叟為了掩蓋自己一直在偷偷窺視院中動靜的行為,故意說反話,卻弄巧成拙。
她攥緊了手中的信號彈,只待尋找合適的時機發出,將祖父布下的伏兵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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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關閉,室內陷入黑暗。
霍公子望著面色陰沉、步步逼近的人影。
他被點了啞穴,無法發聲,只能趁人不備,吹響一直抱在懷中的玉笛。
趙六娘想必已經會意,以她的身手,定能救出阿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