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稱贊道:“陸公公眼光頗好,這身衣服很適合殿下。”
姜云琛:“……”
按說他該高興的,但總覺得是暴風雨降臨的前兆。
更何況,衣服明明是他的主意,特地選了與紀十二的南轅北轍的風格,她為什麼要夸陸平?
他定了定神,一言難盡道:“趙晏,如果是因為趙五娘的事,你的感謝我心領,以后準許我進承恩殿就好,其他的……不用這麼勉強。”
趙晏:“……”
她看起來有這麼虛偽嗎?
兩人各懷心思,大眼瞪小眼半晌,試圖看透對方所想。
最終,趙晏清清嗓子,開口打破沉寂:“我們講和吧。”
她放棄了。她天生不是演戲的料。
姜云琛一怔,趙晏對上他略顯驚訝的眼眸,認真道:“前些天我的確很生氣,但現在想想,婚事是陛下與燕國公府的決定,并非你能左右,我沒法怪在你身上,至于字條,你的解釋雖然牽強,可已經過去的事,多思無益,我扔了你四五回,算作扯平。上元節之前,你我還要在同個屋檐下共度一個月,不妨過得開心些,即使將來分道揚鑣,也能留一段美好的回憶。”
說罷,她笑了笑,掌心朝前舉起手。
小時候兩人鬧矛盾,每回都堅持不到一天,就要去找對方言和。先服軟的只要做出這個動作,另一個即使臭著臉,也會接過臺階。
仔細算來,這回是兩人有生之年冷戰最長的一次了。
姜云琛望著她清澈如許的眼睛,幾乎想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婚事是他的“算計”,他看出了父親與趙家的心思,因勢導利將她娶來。
然而這時,宮人們端著早膳魚貫而入。
突如其來的沖動煙消云散,他輕輕一嘆,決定還是不在這個節骨眼上煽風點火了。
再等一等吧。
元月十五之前,他定會如實相告。
他抬手與她擊掌。
彼此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
宮人們將點心和羹湯呈上桌,旋即安靜退到一邊。
這頓早膳依舊風平浪靜,但氣氛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食物不再涇渭分明,卻也沒有賭氣似的挑挑揀揀,趙晏任由姜云琛分走她半碗湯,又搶走了他的最后一塊饆饠,想起往事,胸有成竹道:“我在涼州學了三年,手藝大有長進,如今做這個不在話下,等回頭有空,我再請你和阿瑤點評一次。”
姜云琛欣然答應,嘴上卻不客氣:“阿瑤就罷了,你忘記她之前怎麼對待你的成果?趙晏,這方面,她可遠不如我夠意思。”
“所以我更要好好款待你。”趙晏和顏悅色道,心里卻想著要在饆饠里面多加點胡椒。
兩人先后放下玉箸,姜云琛適時將一張折疊整齊的字條推了過來。
怎麼還有?
趙晏啼笑皆非,隨手打開。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她的視線停留在賞心悅目的筆跡上,復而對錦書道:“替我收起來,以后有大用處。”
姜云琛不禁納罕,就聽她解釋道:“待我將來出了宮,身無分文的時候,就指著它活了。殿下的墨寶,即使沒有署名,僅憑這手漂亮字,也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
行吧,總比扔了好。
而且不知是否他的錯覺,曾經那個熟悉的趙晏回來了。
姜云琛心中歡喜,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不由慨嘆,曾幾何時,自己竟變得這麼容易滿足。
但他看著趙晏燦若星輝的眼眸,感覺這種狀態也挺好。
她不再心存戒備、對他冷眼相待,雖然她所求的僅僅是與他和平共處。
至于他,甘愿把她曾經的心情體會一遍,就當是在還債。
他還是無法想象上元節過后,她轉身離去的畫面,只希望盡可能地不要留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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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頓早膳開始,兩人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切似乎回到三年前,閑來比武切磋,或在承恩殿內寫詩作畫、撫琴對弈,姜云琛處理公文的時候,趙晏就在旁邊讀書,他去面圣、接待朝臣,她便召見東宮的內官,檢查賬冊、打點庶務。
姜云瑤偶爾來串門,與趙晏玩雙陸和葉子牌,幫她和姜云琛吵嘴,或是在兩人動手時記錄勝負。
唯一的區別就在于趙晏不再和含章公主共同起居,而是住在了東宮。
年前諸事繁忙,宮宴和賞賜須得妥善安排,以往這些都是皇后全權負責,如今趙晏做了太子妃,便主動去給她打下手。
好在她從小在宮里長大,對各項流程并不陌生,很快就做得駕輕就熟。
皇后還開玩笑說,待她走了,自己定會想念不已。
轉眼間,便是歲除。
依照慣例,帝后會在宮中設宴,與皇親國戚、群臣百官一同辭舊迎新。
趙晏以前參加歲除晚宴,只負責陪姜云瑤吃喝玩樂,看到姜云琛不得不規規矩矩地坐在席間與眾人舉杯客套,還免不了要幸災樂禍一番。
豈料風水輪流轉,這次她必須與他“同甘共苦”。
暮色降臨,趙晏盛裝加身,與姜云琛來到上林苑。
兩人一同拜見帝后,自是得到豐厚賞賜,趙晏聽出今年的賜物與以往不同,非稀世珍寶,卻都是些易于變賣、不會被認出是來自宮里的東西,知曉帝后是在為她攢家底,不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