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溫度與氣息將硝煙隔絕,他將她嚴絲合縫地護在懷里,她從未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嗓子里滿是鐵銹的味道,可聲音卻淹沒在鋪天蓋地的轟鳴中。
耳邊在霎時間歸于安靜。
她的意識煙消云散,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是:“晏晏。”
不是雁娘。
是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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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醒來的時候,渾身動彈不得,趙宏守在旁邊,見她睜眼,頓時淚如雨下。
沈惟也在,止住她掙扎的動作,眼尾染上紅痕。趙宏說,是沈阿姐把她帶回西州。
她想問紀十二,還有楊叔、韓伯、她的一行同伴們,卻沒有勇氣開口。
其實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最終,她吃力地抬起手,在趙宏的掌心里寫下兩個字。
——涼州。
她要回涼州。
她一刻都不想繼續待在這里,唯恐多等半天,就會聽聞噩耗。
她不知自己還有多少時日,只想再見父母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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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趙晏在沈惟和趙宏的護送下離開西州。
一路上,她經過伊州、沙州、瓜州、肅州和甘州。盛夏遠去,秋日漸臨,她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仿佛還能看到楊叔一絲不茍地清點行裝,韓伯凝神勾畫地圖,同伴們高聲談笑,商量著回去之后定要痛飲一場,而紀十二溫柔地注視著她,眼睛里似是倒映著漫天星輝。
她卻不敢哭,不敢放縱自己沉湎在悲傷中。
沈惟縱然醫術精妙,但也無法起死回生,一旦她強撐的一口氣散掉,便回不去家了。
白雪飄飛之際,她到達涼州。
見過父母,她心愿已了,在他們以為她睡下、悄然離開之后,她積攢半年的眼淚終于決堤。
她不敢放聲嚎啕,怕守在外間的錦書聽見,只能把臉埋進被子里,哭到幾近斷氣。
她在西域傷得頗重,那種猶如挫骨揚灰的劇痛都未能讓她掉一滴淚,可如今,她只覺胸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活生生地剜了出來,碾成齏粉。
他們明明是一起去的,卻只有她活了下來。
楊叔的妻兒、韓伯的小孫子,還有其他同伴的家眷,再也等不到他們歸鄉。
紀十二還欠著她錢,欠她一片盛開的牡丹,以及一個婚禮。
卻再也無法還給她了。
那段時間,她每天都在哭,想著若能隨他們去了也好。
她傷勢未愈,終日昏昏沉沉,為數不多醒來的時候,在父母和弟弟面前強顏歡笑,他們一走,她便伏在衾被中泣不成聲,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
她甚至一度哭昏過去,再次醒來,年節已經結束。
那天,她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整個人飄飄然,仿佛經歷了一次脫胎換骨的重生。
故去的同伴們站在彼岸,遙遠得恍若隔世,還有一個朦朦朧朧的人,身上罩著一層迷霧,她始終無法看清。
他們對她揮了揮手,笑著與她道別。他們說,小娘子,來世再一起喝酒吧。
只有那個模糊的影子不肯離開,流連地看著她,朝她伸出手。
她心急如焚,想要走過去拉住他,卻仿佛被定在原地,她的指尖與他的手相擦而過,眼睜睜地看著他化作輕煙,碧落黃泉杳不可尋。
手中傳來溫熱的觸感,是塊瑩潤無瑕的白玉佩。
她抬起頭,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荒蕪,唯有胸口傳來錐心刺骨的痛,讓她不由地彎下了身子。
你是誰?
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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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與聲音淡去,趙晏驀然睜開眼睛。
視線逐漸聚焦,她急促地喘息著,看到了輕柔垂落的幔帳。
承恩殿。
夢中情形歷歷在目,她才發現自己滿面淚水,抬手想要擦拭,動作卻不覺一頓。
通體瑩白的纏枝牡丹玉佩,安靜地躺在她手心。
第64章 和離書。
趙晏摩挲著玉佩上精雕細琢的花紋, 心中滔天的喧囂漸漸歸于止息。
無數場景爭先恐后涌入腦海,殘缺的記憶漸次拼湊完整,她如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又像是終于找回自己遺失的一部分。
她安靜地躺了許久, 待五感六覺逐個回歸,適才支起身子, 抬手掀開帷帳。
天光微弱, 窗外傳來鳥雀的嘰啾,應當是清晨。
這時,錦書端著水盆走進內殿,見狀吃了一驚,連忙放下東西, 快步行至床邊扶她。
“娘娘, 您終于醒了!”她激動難掩,聲線都有些顫抖, “您先別動, 奴婢請醫官過來瞧瞧。”
說完,匆匆出去給其他宮人傳話。
不多時,錦書返回, 伺候趙晏洗漱, 然后為她倒了杯水:“奴婢讓膳房做些清粥送來,娘娘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趙晏靠坐在枕上, 接過杯子慢慢飲盡,用略顯沙啞的嗓音問道:“太子在何處?”
“今日是初一,殿下去上早朝,剛走不久。”錦書忍住淚意,“娘娘昏迷了十多天, 分明已經退燒,卻遲遲不醒,太子殿下每天回到東宮,便寸步不離地守著您,生怕出一星半點的意外。”
趙晏沉默片刻,垂眸看向玉佩:“我一直拿著它嗎?”
錦書搖搖頭:“娘娘暈倒的時候,玉佩掉在地上,太子殿下從奴婢這里得知前因后果,就把它放在了您手中,他說此物對您意義非凡,或許能給您些許安慰,將您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