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晏覺察到她的欲言又止,不答反問道:“錦書,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剛從西域回到涼州的那段日子?”
錦書面色一變,躊躇道:“娘娘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旋即,她頓了頓:“那時候,您整日昏睡,醒來也不說話,二少爺追悔莫及,說早知如此,該把您留在涼州。奴婢從未見過二少爺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少夫人害怕驚到您,每次都是在外面哭。”
趙晏的眼睫輕輕一顫。
軍中不乏這種癥狀的人,被戰場上的血腥殺戮刺激,抑或難以接受親人與同袍的死亡,導致精神恍惚、心智摧毀,甚至有可能終生都無法走出來。
她曾經以為自己也不會痊愈了,直到那些回憶被刻意淡忘。
她記得楊叔一行人,枉顧父母勸阻,執意去撫慰他們的家眷,但腦海深處卻模糊了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包括他們笑著喊她“小娘子”的神態和語氣。
沒有朝夕相處、同生共死的感情,她心里的痛苦就會減輕。
她隱約記得有個叫做紀十二的少年,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回她的性命,但卻想不起更多細節。
趙宏再也沒在她面前提過他,而那塊玉佩,被她藏進箱柜深處,猶如一道不敢觸碰的傷痕。
沈惟早已辭別,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他的存在,所有關于他的痕跡都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經冬復春,院中的垂柳抽出嫩芽,她的病一天天好轉。
她又成了涼州人眼里率性開朗的趙六娘,閑時讀書練武,忙時騎馬走遍街頭巷尾,她聽說西域大捷,太子用兵如神、智計百出,提前識破敵軍陰謀,搶占先機,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她心想,他確實有文韜武略的才干,邊疆的百姓心存感激,會永遠銘記他。
但與她無關。她與他三年未見,自從他扔她字條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喜歡他了。
八月,她回到洛陽。
十月,她被冊封為太子妃。
十二月,她嫁入東宮,整日惦記著拿到和離書。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喜歡到非她不可,甘愿接受她的百般刁難?
又怎會因為兒時的一張字條,就認定她對他情根深種、執意要嫁給他?
她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一切早有因果。
他失去了記憶,潛意識里的東西卻無法抹除。
何況他本就心悅她已久,四年前、兩年前、直到現在。
她遺忘了過去,卻再次與他兩情相悅,又或者說,發現他一直在她心中,從未遠行。
無論是橫跨千山萬水,還是穿越回憶阻隔,他都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娘娘?”錦書的聲音響起,小心謹慎,生怕打擾她一般。
趙晏如夢初醒,才發覺自己再度滿臉淚痕。她胡亂摸到枕邊的帕子,狼狽地擦拭干凈。
很快,醫官趕到,診治過后松了口氣:“娘娘已無大礙。”
錦書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落下,送走醫官,歡喜地為趙晏更衣,服侍她到外殿用膳。
趙晏獨自坐在桌前,從未覺得早朝的時間如此漫長。
她簡單吃了些粥和點心,剛令宮人撤走碗筷,就接到通報,皇后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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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奉陛下的命令出宮辦事,你蘇醒的消息傳來時,他已離開,只得由本宮代他先來看看你了。”皇后愛憐地摸了摸趙晏的臉頰,“晏晏,你受苦了,和離的事……”
趙晏搖頭,下定決心般輕聲道:“娘娘,從今往后,臣女……媳婦該叫您一聲‘阿娘’。
”
皇后有些意外,卻未多問,只笑了笑:“是本宮的榮幸。”
復而揶揄:“不過將來你若反悔,隨時改變主意,本宮和陛下絕無反對。”
趙晏撲哧一笑,聽皇后對她說起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
明德郡主被太子罰禁足三個月,永不得進入宮城,嘉寧長公主跑到御前鬧了幾次,被皇帝輕描淡寫地駁回。
姜云瑤已去往涼州,臨走前來過承恩殿,還頗遺憾兄長下手太快,搶走了她替好友報仇的機會。
燕國公府那邊聽聞消息,與宋國公府徹底結下梁子。
趙夫人和裴氏得應允,來探望了她一次,但她尚在沉睡,全然不知。
趙晏掛念姜云瑤,盤算著她到涼州的日期,忽然想到什麼,試探地問道:“阿娘,您認不認識一位姓沈、年紀二十有余、來自西南、精通醫術的娘子?她的眉眼和阿瑤有些相似,我懷疑,她可能是青奚王族后人。”
“小惟?”皇后直截了當地道出沈惟的名字,不禁訝異,“你見過她?”
趙晏點點頭:“我與沈阿姐頗為投緣。”
“她可不是什麼‘阿姐’,也不止雙十年華。”皇后放輕聲音,含笑道,“她是陛下的同母妹妹,先太后的女兒。當年她和沈太后被困在冷宮里,是本宮、陛下以及廣平王偷偷送她離開。此事是秘密,就連我兒都不曾聽說,但小惟既然主動透露姓名和來歷給你,應當不介意被你知曉。”
趙晏回想著沈惟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壓下心中震驚:“您放心,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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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午時,皇后起身離去。
趙晏見姜云琛還沒有打道回府的跡象,派內侍去燕國公府傳信,令趙宏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