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對的。
我該徐徐圖之,才不至于這把火也燒到自己身上。
可我等不了了。
殿中沉寂良久,年輕的殿下走上前來,不聲不響地把我擁入懷中。
他把頭埋進我的脖頸之中。
有溫熱的液體淌過。
殿下說:「阿芙,孤會保下你。」
「大仇得報。忘了他吧。」
17
太子重回京師到如今,已經有一年。
老皇帝放權,太子前有忠君大臣輔佐,又有司禮監替他做臟事,基本已大權在握。
年老病重的老皇帝,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駕崩了。
宮中都忙于皇上駕崩的事情。
我帶著司禮監的人,親自到了衛妃的寢宮之中。
這大半年來,她眼睜睜看著我與閹黨為營,眼睜睜看著當初加害沈照的人一個接一個凄慘死去。
已經憔悴消瘦得不成樣子。
衛家自詡清正,只能朝堂上怒罵司禮監。衛妃也曾對我使過手段,但于閹人眼中不過爾爾。
但她一直不認為,我膽子敢這麼大,敢殺太子親封的側妃,殺桃李天下的衛宰輔的嫡女。
直到我將刀和白綾扔在她的面前,讓她自己選擇。
她跌落在地,失措地往后爬,卻被太監拽回來。
我蹲下身,語氣仍然平和,只是免不了疑惑:「小姐,阿芙只是一個侍女。一直陪著小姐長大,侍奉小姐的事上從未出現過一分差錯,為什麼沈將軍喜歡我,你就要他死呢?」
四年前,我還喊衛晚小姐,還是她的侍女。
衛晚恍惚一瞬,慢慢笑起來:「沈照送了你一枚青玉。」
我記起來。
那是塊絕世好玉,沈照隨軍時偶得,又親自雕刻成芙花模樣。
當時小姐見到,只是笑了笑,就摔了它。
衛晚接著道:「我都沒有的東西,你怎麼配得到?你怎麼配!」
我傷神地收回目光,原來是這樣的原因。
我吩咐太監先割了她挑唆的舌頭、親手用白綾活活勒死。
我一點點看著她失去氣息。
殿下那日說錯了。
到如今衛妃死亡,我才算是真的大仇得報。
何等的暢意。
18
我一直不信殿下能保住我,故而抓緊時間步步逼人,從未給自己想過一分退路。
事實上,也果真如此。
老皇帝臨終前傳位給太子。
但他還有一封遺詔,叫當眾鴆殺太子妃。
看來我的惡名,連老皇帝都清楚得不得了。
殿下聞詔,立即封鎖了整個皇宮,然而消息擴散,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太子來我宮中時,我正跪坐在案桌前。
小幾上的素色花瓶插了幾支花,清淺的陽光順著牖窗落進來,宛如細紗。
干凈美好地像一副畫。
殿下面容蒼白陰沉,卻放輕了腳步,久久未能說話。
我替嫁給太子那日,似乎也是這樣的情景。太子疑心我是眼線,不愿靠近,我自己掀了蓋頭,鄭重道:「殿下,我是阿芙。我會保護你的。」
殿下笑了,想來未被這樣的小娘子許諾過。
沒想到,我真言出必行。
如今宮中喪鐘敲響,皇帝駕崩,身為太子的殿下分明有許多事情要忙,卻消磨這樣多的時間,在我宮中靜默不語。
我平靜地抬起眼,并不害怕死亡的結局:「殿下,不過是鴆殺罷了。」
得成比目何辭死。
老皇帝是在給太子鋪路,司禮監為我和太子都做了太多事情,雖然朝綱已被太子把持,但到底犯了眾怒、怨氣滔天,若我被賜死,眾怒可平。
殿下失神地看著我,卻說的是別的話。
他道:「阿芙,若是孤早一些遇見你。你會不會歡喜我?」
我怔住,卻笑起來:「殿下忘了。有一年御園花宴,我在池中撈鐲子,殿下見過我的。」
太子不明所以。
有一年,衛晚帶著我赴御園花宴。她心情不爽利時,喜歡發泄在侍女身上,刁難我說自己的鐲子落在了舊荷池里。
我便脫了鞋襪,淌水找了一下午,皮膚都已泡腫。
正值當時千尊萬貴的太子殿下路過,漫不經心地瞟了我一眼,微不可見地皺了眉。
內侍立即會意,斥責我道:「哪來的婢女,不長眼沖撞了殿下。」
他們以為我故意候此,接近偶遇殿下。
我被罰跪。
唯有太子身側的紫衣少年笑了一聲:「太子自戀,你別管他。」
內侍噤聲。
太子并未計較,往前走了。
紫衣少年留了下來,涉水池中,問我丟了什麼玉鐲。
回首時,鮮衣怒馬、無憂無慮,原來他就是沈照。
我提起這一段往事。
殿下驀然回首,才驚覺自己同一日與沈照見到我。
甚至他的時間還要早一些。
我仰起頭,笑著回答殿下的問題:「我早一些見到殿下,差點挨了一頓罰。阿芙只喜歡對自己好的人。殿下,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殿下咳了一聲,捂住了唇,有血沿著指縫落下來。
他別過頭去:「原來如此。孤會送你離宮。」
我驚愕地睜大眼。
這一句話的分量極重。
若是殿下不遵先皇鴆殺遺詔,誰又會服殿下的正統位置?
我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江山易亂,到時不知又是什麼風雨,不知道又是什麼和沈照一樣的好兒郎死去。
殿下并不意外,聲音很輕。
他說:「沈照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