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
比起我什麼時候死了,我更想知道——
我的好師弟什麼時候變成神經病了啊?!
見我不語,楚弦意興闌珊地抽手,偏頭吩咐守在外面的暗衛:
「這個也不像,殺了。」
話音剛落,雪亮劍光橫掃而來。
來不及反應,這具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做出了閃避的動作。
劍光險之又險地斬下喜服的一角。
我驚魂未定,剛一站穩便破口大罵:
「小兔崽子你——」
楚弦猛然抬眼,目光清明,哪里還有半點醉意。
他緊緊盯著我,聲音卻極輕:「我什麼?」
一時極靜。
「不好意思啊尊上,我一時糊涂,認錯人了。」
怕他不信,我硬著頭皮補充:「我、我有個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紀。」
楚弦看著我,卻不說話。
不知道信了沒信。
我佯裝鎮定地和他對視。
半晌,他率先別開了眼睛,冷哼。
「巧了,本尊也有個師姐——」
我呼吸一頓。
「可惜死得早。」
我:「……」
楚弦拂衣起身,眉眼懨懨。
「暫且留你一命。大婚之夜,本尊不想見血。」
我卻看見了袖下,他攥得極緊的手。
「若是再被本尊抓到你的狐貍尾巴。
「那便由不得你了——」
他回眸瞧著我,輕聲喚:「蕓蕓。」
4
我回想著楚弦最后的那個眼神,怔愣許久。
被拋棄的小獸一般,濕漉漉的,藏著支離破碎的怨懟。
在叛出仙門之后,我已經很少再夢見什麼了。
年少舊事,變成了一把淬了毒的刀。
那些買桂載酒的好時光,原來只是一個花團錦簇的騙局。
可那天晚上,久違地,我又夢見了少年時。
我和師兄玄禮下山游歷,逛到了一處黑市。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楚弦。
小小的孩子,雞犬一樣被關在籠子里。
四周人聲嘈雜,無數道不懷好意的目光下,他兀自安靜跪坐著。
「客官走一走瞧一瞧,這可是『新貨』,水靈著呢。」
我一直聽說世家大族有豢養孌童的風氣,見到卻是頭一回。
「師尊有令,莫要插手他人因果。
「走罷,云汐。」
師兄見我在看那個籠子里的小孩,扯著我往前走。
人潮擁擠,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踉蹌了下。
手中不穩,新買的劍穗飛進了籠子里,正正好掉在那個小孩面前。
我呼吸一滯。
那個小孩撿起了劍穗子,抬頭看來。
滿面塵土,卻隱約能見得昳麗眉眼。
黑曜石般的一雙眼,極亮,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下意識道:「對不起,我——」
他沒出聲,將手伸出鐵欄外,手指上鉤著的穗子晃晃悠悠。
接過穗子的瞬間,指尖在我的手心撓了一下。
小貓甩尾般,很輕,像是一個幻覺。
掌心中,有一道淺淺的血痕。
我微微睜大眼睛,卻見他垂下頭,又恢復了那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他……多少錢?」
我喉頭發緊,玄禮震驚地轉頭。
那人販子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瞇瞇地開口:
「不貴,只要一千靈石,姑娘賺了。」
一千靈石?
我震撼到失語。
扶搖山弟子每個月的月例,也不過十塊靈石。
人販子見我一臉空白,不悅皺眉。
玄禮扶額嘆息:「打擾了,我師妹不懂事。」
……
我以為這件事就到這里。
那個籠子里的昳麗少年和我之間,也不過是一面之緣。
三天后,我和玄禮結束歷練,回山復命。
返回宗門的前一天晚上,風雨如晦。ýz
客房的窗被人破開。
我下意識拔劍,在看清來人時卻怔住了。
是那個籠子里的少年。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整個人被大雨澆得濕透。
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貼在清瘦的身軀上。
血混著雨水,滴落在地。
最重要的是——
我發現他的腦袋上,多了兩只耷拉著的、毛茸茸的耳朵。
他是妖族。
少年踉蹌著朝著我的方向走了兩步,體力耗盡般跪倒在地上。
那雙眸子濕漉漉地望著我,哀艷又清絕。
「不要一千靈石,我不貴了,可以帶我走嗎?」
他問得這樣小心翼翼。
手中,卻死死攥著我的衣角。
門外,陡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給我搜!那小子肯定藏在這里!
「不能讓他給跑了!」
衣擺一重,他扯得更緊。
我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低聲問:
「為什麼來找我?」
他怔了一瞬:「因為、因為我撿到了你的劍穗。
「所以,你是不同的。」
他執拗地重復,聲音卻越來越輕。
似是反應過來,這個理由有多荒誕無稽。
眼見著那對毛茸茸的耳朵耷拉得越來越低——
「那好吧。」
他猛然抬頭,滿臉震驚之色。
我學著他的語調,嘆了口氣。
「我也沒辦法啊,誰叫我的劍穗被你撿到了呢?」
……
楚弦就這樣被我帶回了扶搖山,成了我的小師弟。
師父常年閉關,玄禮也忙于修行。
教導小師弟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我的頭上。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豆丁似的小孩一下子長成了昳麗少年郎。
性子愈發冷淡,卻獨獨愛纏著我撒嬌。
明明天資卓絕,卻總是學不會,要再教一遍。
我在叛出扶搖山之前,最放不下的,也是這個小師弟。
魔界混亂,可仙門藏污納垢,也絕非可以久留之地。
我若走了,他又當如何自保?
就在這時,妖族長老暗中找上了我。
他們要向我,討一個人。
5
夢中,鬼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