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是叛出仙門的風雨夜。
我愛慕已久的玄禮師兄漠然廢掉我的右手,居高臨下。
「天賦異稟的爐鼎,便不是爐鼎了嗎?」
一會是在魔界,面前群魔亂舞,獰笑著吞吃腐爛的血肉。
我忍不住干嘔。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楚弦那張血淚斑斑的臉。
狼狽不堪,如同被拋棄的獸。
他啞聲問:「小師姐,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他步步緊逼,語調卻顫抖:「小師姐,你為什麼騙我?
「小師姐小師姐小師姐。
「小師姐,我恨你。」
我猛然驚醒。
一睜眼,卻對上了楚弦那雙黑曜石似的眼。
他以手支頤,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夢見什麼了,哭成這樣?」
我下意識去觸眼角,一片濕潤。
發了一會呆,才意識到楚弦還在等我的回答。
于是我隨口道:「陳年舊夢,記不清了。」
半晌,才聽見他低低「哦」了聲。
聽不出是個什麼情緒。
「可我剛剛聽見你在喊『玄禮』。」
我心下一驚,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楚弦面無表情地偏頭,身側的小廝戰戰兢兢應聲:
「對……小的也聽見了。」
我脖頸一僵。
楚弦打量著我發白的神色,突然笑了。
「這麼緊張做什麼,蕓蕓?
「你是仙門送來的人,認識扶搖山的大師兄,本尊也不意外。」
他的手指叩著桌案,嗤笑。
「仙門今日恰好派了使者來,說是……想見一見你。
「怎麼,還怕本尊苛待了你?」
我覷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自然沒有。那便不見了罷?」
楚弦望著我,卻不說話。
糟糕。
我心道:難道又說錯話了?
就在我忐忑不安時,楚弦驀然笑了:「還是去罷。
「你既不見,怎知道那人是誰呢?」
6
看向對面坐著的玄禮,我頭腦發蒙。
怎麼……會是他?
「蕓蕓。」
他不悅地叩了叩桌案:「你今日一直在走神,怎麼回事?」
我掩飾般低咳了聲:「新婚之夜,勞累過度。」
玄禮敲著桌案的手一頓:「那便好。」
我:「?」
「三個月后反攻魔界,留給你的時間不多。
「楚弦親近你,是好事。
「每過七日,會有仙門的探子來接應你的情報。」
他垂眸看我,語氣驟冷:「不要想著耍什麼小心思,不然你一定會后悔的,蕓蕓。」
好家伙。
原來原主是仙門的細作啊。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玄禮見我滿臉空白,蹙眉:「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望了眼銅鏡中這張與前世相似的臉,輕聲道:「當然有。」
「什麼?」
「魔尊昨日醉酒,望著我喊『小師姐』。」
我頓了頓:「我若沒記錯,魔尊與仙君,師出同門。
「仙君看著我這張臉,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玄禮別了一瞬眼。
正當我以為他要沉默下去時,我聽見了他的回答:
「你的眉眼,確實生得巧。」
他望著我的臉,像是在回憶什麼。
「你若懂事,待到反攻之后,本君也不介意將你收入房中,當個仙侍。」
我怔了一瞬,冷笑:「做你的春秋大夢。」
好荒謬。
我是在期待什麼呢?
早在那個風雨夜,我就該看清這些道貌岸然的仙君的真面目了。
「欲擒故縱對我沒用,蕓蕓。」
我嗤笑:「失禮了,我說的是實話。」
玄禮眸光一動,卻是笑了:「可你確實學得很像,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
「若不是親眼見到云汐身死道殞,我都要覺得,你就是她了。
「但或許——」
玄禮話音一頓,很輕地蹙了一下眉。
他猛然抬眼:「你——」
吱呀。
門開了。
楚弦瞧了眼氣息不穩的玄禮,語氣淡淡:
「仙君看起來有話想和本尊的夫人說?
「倒是……本尊來得不巧了。」
我一貓腰,輕巧地躲在他身后。
不,你來得剛好。
下一刻,強大的威壓自楚弦身上激蕩開來。
玄禮面色一白,口中噴出血來。
「小懲大誡。」
楚弦拂袖,冷冷掃了眼面色慘敗的玄禮。
「本尊的夫人,不是你可以覬覦的。
「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玄禮像是發現了什麼,邊咳血邊笑。
他看著楚弦,話卻是對著我說的:
「無妨,后會有期。」
7
我在十七歲生辰那日,偷聽到了一場有關我的談話。
談話的兩人,一位是將我從亂葬崗里撿回來的,我最敬重的師尊。
另一位是我愛慕已久的玄禮師兄。
「云汐天賦異稟,用作爐鼎,葬送前路,可惜了。」
「阿禮,你心太軟。鳳凰純血本就是天生的爐鼎。天賦異稟的爐鼎,難道就不是爐鼎了嗎?」
「扶搖山養她十幾年,如今也到她該回報的時候了。
「她是不是還撿回來了一個男孩?那男孩有妖族血脈,也是上好的爐鼎啊。」
「師尊莫急一時,那小子尚未及冠,須得再養幾年。」
「我看未必呢。」
我渾身發冷,想要離開。
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小石子,踉蹌了一下。
「誰?!」
一道凌厲的劍氣直沖面門,險之又險地擦過臉頰。
我蹲在樹后,努力屏息,遮掩氣息。
「阿禮,你去看看。」
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我藏身的那棵樹前停下了。
我睜大眼睛,死死捂住唇。
卻聽見玄禮笑道:「無事,師尊。
「只不過是一只受了驚的鳥兒。」
腳步聲遠去。
我等了一會,直到聲音徹底消失,才松了一口氣。
那番「爐鼎」
的話卻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走!帶著師弟連夜走!
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我心亂如麻,一路上,連有人跟著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