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捏一個清潔的訣,迎面卻突來一陣疾風。
我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氣息清冽好聞。
「云汐!」
楚弦緊緊抱著我,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手忙腳亂,卻怎麼也止不住血。
「你……你不要死!」
「求你了,求求你……」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重重落在我臉上,像是決了堤。
「云汐,你若敢死,我恨你一輩子!」
他在哭。
我心中嘆息。
指尖捏了一半的清潔訣,驀然凝成一朵綠色的小花。
「別哭,你看。」
他幼時怕黑,我擔心他夜里害怕,用靈力給他捏了很多會發光的花。
楚弦顫著手接過,我咳出一口血,輕輕笑。
「不哭了,小師弟。」
血好像要流干了,身體越來越輕盈。
我的意識恍惚成一片,眼淚的重量也無法將我留在人間。
可是,我的小師弟要怎麼辦啊?
我難過地想,卻抵擋不住倦意,闔上了眼睛。
好不甘心啊。
善惡輪回,若果真有報應,請把我的那份善果,報在他身上吧。
11
那夜,我扶著楚弦這個酒瘋子,回到了傳說中那個藏著魔尊大秘密的寢宮。
琳瑯口中的大秘密,不過是滿架子的年少舊物。
楚弦宿醉醒來時,我正坐在案前對著那枚舊劍穗出神。
「小——」
我回頭看他。
楚弦懵懵懂懂地看著我,不說話了。
對視半晌,他的腦子好像開始轉了。
他蹙眉:「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沒人告訴你,沒有我的命令,擅闖寢宮,殺無赦?」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他的神志終于清明了一些。
我別開眼,率先打破沉默:
「好久不見,小師弟。」
楚弦微微睜大了眼。
滿室寂靜,我們在一地蒙蒙亮的光影中對視著。
見他呆呆地看著我,我笑了笑。
「怎麼,又覺得自己在做夢嗎?」
楚弦聞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衣擺。
沒有消失。
不是幻覺。
「你——」
他轉過頭,不說話了。
我哭笑不得,軟下語調哄他:「是師姐錯了,好不好?」
「不,是我錯了。」
我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尾音里發著顫。
「不管你怎麼趕我,我都不該走。」
楚弦喃喃自語:「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處。
「不會再有下次了,云汐。」
我點了點頭,話鋒一轉。
「你不會死在我前頭吧?」
楚弦一僵。
我心中暗嘆:猜對了。
昨夜替楚弦更衣時,我偶然發現胸口處洇透中衣的血跡。
聯想起琳瑯的話,還有我莫名其妙的重生。
我幾乎是一瞬間就串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我聽聞,妖族有一種以心頭血招魂的秘術。
「至于重塑肉身,更是逆天之術。」
我輕聲問:「你付出了什麼代價,楚弦?」
他垂頭不語,我卻看見了他鬢邊一絲白發。
這是我死去的第七年,楚弦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
「不是什麼代價。」
楚弦輕聲道:「現下,我與你,皆是凡人了。」
「你愿意……和我共白頭嗎?」
不是師門姐弟,不是仙門道侶。
只如同,人間尋常夫妻。
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我笑:「好啊。」
12
楚弦說,那年我死后,他接手了魔界,整頓剩下的勢力。
而他恨極了我,將我千刀萬剮的謠言,是仙門謠傳。
所謂的「前六房小妾」,都是仙門百家給他「上供」的爐鼎。
我疑惑問:「你不是知道她們是細作嗎?為何還要留在身邊?」
「她們還有一重身份,是我的探子。」
前世被背叛的經歷太過慘痛,我忍不住追問:「你不怕背叛嗎?」
「我在她們身上種了噬心蠱。」
楚弦語調一頓:「那個琳瑯,可是你的老熟人。」
我一怔。
「當年你救下的那些『爐鼎』,紛紛站在仙門一方指認你。
「琳瑯沒有,她當時跑到妖界通風報信了。」
我愣愣應聲:「哦……」
「這些年,她常常和我說起你。
「她總說,如果能跑得再快一些,是不是就能救下你了?」
楚弦喃喃自語,像在說琳瑯,又像是在說他自己。
我蜷了蜷手指,抬手將他擁入懷中。
「沒事了,楚弦,我回來了。
「這一次,真相將大白于天下。
「與君——
「同去,同歸。」
13
決戰前夕,我收到了一封信。
落款之人,是當初站在玄禮身后作證的一個「爐鼎」。
她在信中說對不起,說她后悔了。
這些年她在仙門的日子不好過。
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里卻受盡折磨。
我把信給琳瑯看,她冷笑一聲。
「咎由自取。」
我點點頭:「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這七年,楚弦整合了妖魔兩界的勢力。
把仙門百家壓得死死的,捏死他們比捏死螞蟻容易。
果不其然,一開戰,仙門百家節節敗退。
玄禮代表仙門,帶著降書上門求見那日,來得比我預料的早。
「云汐,好久不見。」
我撩起眼皮:「是好久不見了。」
楚弦掃了眼他遞來的降書,冷笑:「這就是仙門的誠意?」
玄禮扯了扯唇角,神情終于不復從前的從容。
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尊上待如何?」
「本尊說了,不過是讓仙君將仙門這些年來的惡行,昭告天下。」
玄禮急了:「世人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若是如此,仙門威嚴何在?」
我奇道:「你們在干那種腌臜之事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天嗎?」
玄禮忽然起身,在我面前跪下了。
「仙門百年清譽,不能毀在我手里!」
他的聲音驀然低了下去:「求你……師妹。
」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只有一個小師弟,你是哪位?
「你放心,仙門百年清譽,不是毀在你一個人手里的,這是你們共同的果報。
「正本清源,撥亂反正。我看,現下時候正好。」
見他沉默,我嗤笑:「那便不必談了,接著打吧,仙門也不必存在了。」
玄禮猛然噴出一口血,他啞聲道:「我答應你。」
離開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他說:「對不起,師妹。」
我沒應聲。
三日后,扶搖山玄禮仙君當眾揭發仙門惡行后,服毒而死。
當夜,扶搖山半數長老死于無名快劍。
再一月,半數門派遭到屠戮,損失慘重。
那些見不得光的秘辛,大白于天下。
與此同時,和「云汐」這個名字有關的陳年舊事,也隨之被世人想起。
真相大白,天下嘩然。
那一日,琳瑯和她的五個姐妹向我辭行。
「山水有相逢,祝你和尊上——」
她想了想,笑語盈盈:「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我笑著應下。
不遠處,楚弦好整以暇地抱著臂,似笑非笑。
「在想什麼,這樣開心?」
我鉤著他的手指,故意將調子拖得長長:
「在想——
「和楚弦,琴瑟和鳴共白頭。」
-完-
昔昔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