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太會勤儉持家了,好像阿茹做排骨湯都是在我媽去世之后的事。
我問:「那你每天都吃什麼?」
阿茹道:「蟾蜍湯。」
那是什麼鬼東西?
阿茹告訴我,婆婆每天都逼她喝,說那是生兒子的偏方。她喝一次吐一次,甚至還患上了腸胃炎掛了一周水。
不過阿茹又輕快笑道:「不過,生了兒子就好了。我就再也不用喝那些了,也能吃點好吃的了。」
我沉默了許久,提筆卻又放下。
如果她知道她第一個孩子生的是女孩,也許會更失落吧。
果不其然。
女兒出生后,她的日記里便開始逐漸充滿抱怨。
比如婆婆看不上她生的女孩,每日冷眼瞧她,說給她灌的那些湯藥都喂了狗。
比如我每日下工回家后從不肯和她說多余的話,頂多問她孩子怎麼樣、家里哪里沒收拾干凈。
比如她被孩子晝夜不停的哭鬧聲吵醒,連續兩個月都睡不好覺的時候,我只會說:「你連孩子都不會哄嗎?」
然后轉頭去我媽屋里睡。
她在日記里抱怨著:「現在打個噴嚏都會漏尿,太羞人了。但她們說女人都這樣,多墊換幾塊布就好了。」
我驟然想起阿茹當年生完女兒后的確剪裁了幾塊布料,每日曬洗。
我曾問那是做什麼的,阿茹瞬間紅了臉奪了回去,道:「你別問,孩子用的。」
7.
這樣痛苦的日子阿茹似乎持續了很久。
不到一年后她再次懷孕了。
她被喂下了更多的偏方湯藥,她在日記里的話也越來越少。
但我想著,反正這一胎是個兒子,她的苦難馬上就要結束了。
我翻開下一頁,下一秒卻被觸目驚心的紅色震驚了。
阿茹在這一頁寫滿了我和我媽的名字,她聲聲泣血般地咒罵我們。
「去死,去死,你們為什麼不去死?!」
我完全想象不出那個溫柔沉默、低眉順眼的阿茹會寫出這樣的話。
我試探性地寫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想到在阿茹的字出現前,大片大片的水滴浸濕了日記本。
那個時空的她,在哭?
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許久之后,她幫我回憶起了一件我早就忘記的事。
我唯一對不起她,所以這些年都想忘記的事。
我把女兒給賣了。
那個年代計劃生育,因為第一胎是女兒,我們無可奈何,但我媽卻不讓我放棄,直到有了第二胎之后,我們才認真琢磨起來怎麼辦。
我媽說:「雖然這一次也不一定是個小子!但如果你家這丫頭片子在,第二個就肯定生不下來了!」
我頭疼地抓著頭發道:「可那也是我親生女兒啊。再說隔壁老吳家就是把女兒淹死了,結果被人發現了!這就是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媽說:「所以就是要剛出生的時候弄死啊!當時要不是阿茹生產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我還能讓這丫頭活下來?我看就賣了吧!反正這丫頭剛會走,被人販子拐走了,也說得過去。」
我當時都驚呆了:「什麼?」
我媽苦口婆心地勸了我一晚上:「都是有錢人家買孩子呢!孩子在別人家肯定比在咱家活得要好。你就當積德了。你不用管這事,我聯系人,到時候直接把孩子抱走……」
為了不交高額罰款,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其實我也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把阿茹帶走,然后裝不知道就可以了。
雖然我也舍不得剛出生的女兒,但似乎這是唯一的辦法。
8.
我在休假日破天荒地說要帶阿茹去市里買東西,阿茹好久都沒出過門了,她很高興。
回來之后,女兒就不在了。
阿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瘋狂地找,問遍了街坊鄰居,最后才后知后覺地看著我。
我至今忘不了她的眼神,似乎像一把刀子一樣凌厲,要把人千刀萬剮。
「你今天為什麼要帶我去市里?你從來都不帶我出門的。」
她轉向我媽:「你平日不是連塊肉都覺得我不配吃嗎?怎麼那麼大方給我們錢讓我們去買東西?」
我們面面相覷,她似是失了神道:「你們把我女兒怎麼了?」
我媽趕緊道:「那就是走丟了唄!小孩子剛會走,難免……」
「你說實話!」
阿茹幾乎是怒喊著,將所有的怨氣都抒發在我媽身上,甚至從廚房提了把刀,就要朝著我媽走來。
我媽一個農村老太太,哪里見過她這個樣子,腿都麻了,直接跌倒在地上,顫顫巍巍地告訴她,孩子被人抱走了。
阿茹得知了位置,當下便跑了出去。
我媽趕緊道:「你快跟著去!她肚子里還有我們王家的種呢!」
可惜夜色漆黑,我一個大男人居然沒追上阿茹。
我想著人販子肯定早就走了,阿茹肯定找不到他們了。
第二天下午,我終于找到了阿茹,不知道她是怎麼追上那些人販子的,阿茹把女兒要回來了。
我求她跟我回家,她只是怨毒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飽受良心譴責,在她的面前哭道:「對不起,是我鬼迷心竅了。你原諒我這一次,我們交罰款就是了。
阿茹,你就原諒我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