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鐘樂失神,我狠了狠心接著說道。
鐘樂似乎被刺痛了一般抽回手指,又猛地揪住我的前襟,烏黑的眸子微瞇著盯著我。
邊上的水鐘滴答滴答地響著,好似她脖頸上突出起來一跳一跳的經脈。
「兵法在胸的劍霜公子,這招叫什麼?以權謀私麼?」
【10】
鐘樂臉色晦暗不明,緩緩起身俯視著我,拎著我的衣襟一步一步退到屏風后。
我被她扯著向前,跪著膝行,直看著她退到屏風后,一把抽出尚方寶劍,架在我的肩膀上。
冰涼的劍刃貼著皮肉,我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傳到劍刃的顫抖。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先皇曾經對她寵愛,但只是為了哄她去外邦使節面前交涉。
鐘玨也曾對她笑臉相迎,也只是為了讓她答應和親。
如今她的身邊只有我了,就像當年我從水中救起她來,她緊緊攥著我的衣袖。
我是她的救命稻草,可她卻不敢再信。
其實當年做公子時我便知道,鐘樂并不是個花瓶公主。
她心中有江山、有蒼生,當年花燈會她落水是為了攔住一個要從欄桿落下的孕婦。
哪怕不會水,她也撲了過去擋住了那孕婦即將跌落的腳步,自己卻掉進了河里。
比起那視人命如草芥的太子鐘玨,鐘樂倒更有皇室風范。
如今她頂著皇帝的身份,心中自然明白這幫老臣若知道女子參政她會是何下場。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誅殺輔佐過先皇的燕國公,不過是擔心無人執掌的了兵權罷了。
【11】
「武舉榜眼定國公世子,陛下可用。」
我直視著她的目光,淡淡說道。
定國公當年并不看好太子鐘玨,只是無奈先皇后繼無人,于是告老退隱。
如今見新皇即位作風實為明君,便送定國公世子任鶴考了武舉。
定國公一族是真正的風骨純臣,定可以與燕國公抗衡。
當初我意欲大展拳腳,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多,如今倒也不算白費。
「既如此,就賜尚方寶劍給定國公世子任鶴,封為副將,隨軍出征吧。」
鐘樂將劍收回鞘中,沖我抬了抬手,白嫩的手指掩在金色龍袍之中。
我垂眼起身,牽住她的手,隨著她向著貴妃榻走去。
她選擇信了我,可我還是沒有對她說全了真話。
定國公世子確實鐘樂可用,但其實,我也可用。
沒人知道,任鶴欠我一條命,也該還了。
還我一條命的恩情,還能留出主將的位置,他不會推辭。
燕國公此去,唯有馬革裹尸還了。
很快邊疆傳來消息,燕國公里通外敵,被任鶴副將擒住。
燕國公與外邦的信件一捆一捆地送進御書房,整整 200 封。
細數著燕國公是如何與外邦聯手,慢慢弄死先皇扶持鐘玨上位的計劃。
想來燕國公篤定了自己扶持鐘玨上位,就算被查到也無妨。
可惜,他沒料到,即位的不是鐘玨,而是他想要犧牲出去的鐘樂。
【12】
里通外敵,當誅九族。
出嫁的燕云郡主也要連坐治罪。
鐘樂的旨意下來了,由我親自傳旨。
我坐著馬車,回到了生活了近十年的尚書府。
門口還有一簇江南文竹,是當年我哭著求爹帶回來的念想。
雕欄玉砌仍猶在,只是朱顏改。
昔日我就在這院子里跪著,求站在高位的燕云郡主放過我,卻被極盡羞辱,捆起來送進宮。
今日我立于高位,宣讀著執掌她生死的詔書,真是風水輪流轉。
「皇帝詔曰,燕國公里通外敵當誅九族,念及郡主外嫁,特開恩免除死罪,責令郡主及其幼女落奴籍,入官妓,欽此。」
圣旨宣畢,燕云郡主狠狠地盯著我,頭上的金步搖亂顫。
猙獰的臉扭曲著,不見昔日貴婦模樣。
看她那樣子我只覺得可笑,這道旨意可是我特地給她求的開恩。
想來她那句話說得極對,死了算什麼折磨,活著,暗無天日地活著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那個禮部尚書的爹早就嚇癱在了一邊,不敢作聲。
他自然也不會死,他活著,我才能讓娘風風光光地有個宗廟可入。
【13】
燕國公不日押解回京,其族人全部斬殺,事情算是了卻了大半。
回宮的路上,聽著外面攤販的叫賣,只覺心身舒暢。
恍若又回到了做公子時,與三兩好友打馬作樂,泛舟吃魚,好不快活。
鐘樂曾說,她小時不受寵愛,只有過節時能跟著先皇的宴席吃一塊魚。
因而格外喜歡魚肉。
我帶了條紅鯉回宮,做了當年在江南時娘親手教給我的一道西湖醋魚。
時隔十年,我還記得那滿屋子的甜酸香氣,
還有酥脆外皮下入口即化的鮮嫩魚肉。
娘曾說,洗手作羹湯,是為心中所愛。
娘還說,若我以后遇到心愛之人,也可做一道拿手菜給她吃,這叫閨房之樂。
待做好正好趕上晚膳,我用紅釉瓷盤盛了,端進鐘樂的寢宮,置于案上。
鐘樂放下手中正看著的奏折,斜倚在窗邊歪著頭看我。
余暉從窗欞間溜進來,落在她的眉眼之間,為她面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