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師是我從前在中國教我鋼琴的老師,如果她知道現在的我是一位鋼琴家會不會很欣慰?
許老師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得像月牙,但在后來我就不常看到她笑了。
特別是當初在牢里的時候,許教授唯一一次主動來求我幫忙,就是在那時。
當時真的就只有我能進大牢去看許老師了,我也沒想到她會是那個樣子,骨瘦如柴的,似乎受了許多幸子姐姐的折磨。我那時確實不懂,為何會這麼對許老師?后來我才知道,幸子姐姐的腿傷,就是許老師打的。
我回到日本后有想過去看許老師,不知道她有沒有和江少帥在一起。在大牢里時,我會偷偷地去看她幾次,有時候會看到她自言自語說著什麼,有時候會躺在草席上睡覺,但更多的,是看見她就那樣靜靜地抬頭望著那小小的牢窗,似乎是那唯一的光亮能救贖她了。
在那時我總會在暗處偷偷地流淚,許老師念得最多的,怕還是江少帥了。
恍惚記起她教我彈琴時,彈到關于愛情的曲子,她便提起過她曾經的丈夫,似乎就是那江少帥,我有過耳聞。
我也有寫過很多信去許老師的舊址,可沒有過一封來信。
1960年的時候,我已快四十,被請到上海演出。曾經的地方如今確實變了,許老師的舊址還在,可人我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江州大學也完完全全變了樣,恍惚曾經的一切都是一場奇幻的旅行。我生在日本,可我也痛恨當初日本的罪行。
看著這些車啊、人啊從我身邊過去,再想想許教授,我怕只能嘆一句:韶華不為少年留。
恨悠悠。幾時休啊。
完。
202 雪滿頭
-念羨篇-
江先生很喜歡院子里的那兩顆金桂和蠟梅,每到下雨天,他就坐立難安,怕枝兒被折斷。
我便吩咐了幾個小廝做了棚子,夏季下雨時就撐起來。
我伺候先生已經快一年了。先生對我有恩,我家人被日本人殺害,是先生在街頭救了我,給我取名,念羨。
念羨……我喜歡這個名字,先生給我的一切我都喜歡。
初來這里時,先生就讓我近身伺候,他知道我懂得感恩,所有萬事都相信我。
先生總是躺在院內的躺椅上,愣愣地望著那兩棵樹,旁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似乎有很多心事。
雖說是近身伺候,可我從來沒有進過先生的書房。
先生每天都會待在里邊半小時或是一小時,他不讓下人們進去,里邊的衛生也都是他自己打掃的。
1950年的開春,我伺候先生有足足兩年了。
那天有一位叫陳初韻的陳小姐帶了好多禮物來見先生,著裝打扮十分時髦。我瞧了樣,猜想多半是先生的舊識。
陳小姐不讓我通報,說要給先生一個驚喜,我便帶著陳小姐進去,先生果然見了她很歡喜,我沒有見過先生那個樣子。
先生去年曬干的桂花,我拿來泡了一壺茶,給陳小姐倒茶時,她夸了我一句機靈。
“老江,你這宅里機靈丫頭哪里來的?我改日也去得一個。”
先生眉眼一笑,指著我道:“世間獨有,你怕是得不到這麼好的。”
“多謝先生和陳小姐夸獎。念羨嘴巴愚笨,并不機靈,端茶倒水之事也都是先生教得好。
”
“你說你叫什麼??”
我愣了愣,如實答道。
“念羨。”
“先生親自取的名字。”
陳小姐聽后,臉色一變,沒有再笑,似乎想到了什麼。“你們先下去吧,我和陳小姐還有些話要說。”
之后先生遣散了下人,我便不知道他們再說什麼了。我不懂為何陳小姐聽到我的名字臉色就變了,到底有什麼含義呢。
1950年的夏季,桂花樹開花了,滿院的桂花香,先生聞了也特別高興,我似乎又找到讓先生高興的方法了。
我剪了幾枝桂花插在先生房內的花瓶里,再做了些桂花糕,先生喜歡聞桂花的味道。我把桂花糕端給先生時,他直直地看著那桂花糕,后竟紅了眼圈了,這是先生第一次在我面前這樣。
“先生怎麼了?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沒事,只是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罷了。”
先生抹掉淚水,又裝作若無其事一般,之后他就把桂花糕端進了書房。
夏季的雨來得確實猛烈,桂花受不住大勢,一顆一顆地掉在泥地里,我趕緊讓下人把棚子撐起來,免得先生瞧見又要心疼好一會兒了。
那日先生出了趟門,我和幾位丫鬟下跳棋,手里的彈珠沒拿穩,滾啊滾啊,滾進了先生的書房里。
先生不讓我們進他的書房,可缺了顆彈珠我們玩不了,我便趁先生不注意偷偷地溜去書房,說實話我也是挺好奇先生的書房里有什麼的。
書房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房內彌漫著桂花香,其實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桌上那張結婚照,照片背后寫著“溫羨”二字。
溫羨。
我大概知道我名字的意義了。
溫羨,念羨。也許她就是先生的愛人。
怪不得陳小姐聽到我的名字后是那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