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之下,像是珍珠。
看見我還很鮮活,柯憐玉眼睛一亮:「素素——」
她壓低聲音:「快來接被子!」
我看她塞完被子又拿著一個食盒用線吊著緩緩往下放,聞到了大肘子的味道。
大概是怕我誤會她用肘子來羞辱我的草莽背景,柯憐玉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補充:「糕點不抵餓。」
我有些樂。
也不知道外人眼里靠喝露水過活的仙子柯憐玉是怎麼開口點了一根油汪汪的大肘子,又好好藏起來,隔了幾個時辰還能熱乎乎地送到我這里。
認真地看著鬢發散亂的柯憐玉,我開口:「謝謝姐姐。」
柯憐玉這個姐姐,我認了。
柯憐玉沒有察覺到我的鄭重,只是左右瞧瞧怕被人看見,而后小聲同我說:「母親說要關你一夜,我明早天亮了就來拿被子,你別凍著。」
她的腦袋從窗戶上沒了下去。
我隔著墻聽見了一聲悶哼,好像是她踩空了。
卻又沒有叫出聲,顫顫巍巍往遠處走。
我在雪域高山之上練了十余年刀,相府的柴房在柯憐玉看來是能夠讓人得風寒的可怕地方,于我而言其實并不算糟糕。
有了柯憐玉抱過來的被褥和大肘子,更算得上享受了。
畢竟,能夠做出強抱相府嫡女去練武的師傅,壓根不會是什麼良善角色。
她亦正亦邪,不在乎許多事,卻絕不允許天才被世俗所蹉跎,讓明珠淪落成泥丸。
她曾一邊將我幾乎胸骨破碎的身體踩在雪里,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雪山上的風霜能夠讓你的魂魄堅韌,俗世風霜卻只能讓你面目猙獰。
」
原本我并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哭著用皸裂出血的手撿起自己的刀。
如今下山看見山下女子的可憐束縛,或多或少明白了。
倘若我沒被帶走,倘若我是相府嬌養纏足學女紅的「憐玉」,我會瘋。
又或者被「孝順」「貞靜」吃了,只留下一個因為久不見光的欺霜賽雪皮囊,空無精神。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柯憐玉很好很好,她近乎完美地和這個世道相互磨合,不覺得一點痛苦,我比不上她。
可我怕她有天也被這個世道吃了。
對著大肘子起誓,此后無論刀山火海還是風刀霜劍,她不棄我,我不棄她。
然后將承載著試驗的大肘子連骨頭吞吃下肚,油水香甜,骨頭嘎嘣脆,美美地窩在帶有清香的被子里睡下去。
有個姐姐真好啊。
而在我不知道的皇宮當中那位九五至尊打開一紙書信,忽然興趣盎然地挑了挑眉。
「師妹,下山了?」
而后他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出的鮮血濺在信紙上,將「柯素」二字染得殷紅。
又像是在紙上點醒一瓣花。
皇帝帶著孩童遇見新玩具的微妙喜悅,將這張帶著自己血液的紙放在燭火之上,火舌順著字跡蜿蜒向上,舔舐著青年帝王冰冷的指尖。
4
柯憐玉來的時候我早已經醒了,來相府認祖歸宗不能明目張膽地帶刀,所以早晨我只能赤手空拳地練一會武。
她把被子和空了的食盒帶走之后沒一會兒就跟在柯夫人身后來了。
柯夫人皺眉看著我,道:「憐玉怕你吃苦,央求了我許久,不然依照家法你至少三日不得出!」
她大概是想要我記著柯憐玉的好處,卻忽略了自己的態度會讓人多寒心。
若非我知道柯憐玉是個好姑娘,且并不真的是個鄉野村姑,此刻定然咬牙切齒恨這個「賤蹄子」搶走我身份不說連我母親都被搶走了。
而柯憐玉冰雪聰明何嘗想不到這一茬?
她忙替柯夫人轉圜:「母親素來最重視規矩從未有過例外,若非母親慈愛實在擔憂妹妹,我又能說動什麼?」
或許正是有這樣一個會說話不得罪人的女兒,柯夫人才養成了這張不管他人死活的嘴。
我笑了笑:「謝謝姐姐,母親。」
「自古長幼尊卑有別,誰叫你這樣罔顧輩分謝人的?」
她聲音壓低,似乎想要憑著自己的氣勢將我壓下去,笑話,我若是能被氣勢壓住,早在十年前就被師傅丟下懸崖了!
眼見我絲毫不怵甚至自得其樂地摳著指甲縫里的泥,柯夫人勃然大怒:「長輩同你說話你居然敢不應!」
她與我有生養之恩,雖然對我沒有慈愛之心,然而有柯憐玉這個世俗意義的完美女兒珠玉在前,她看不慣我也是正常的。
老實說我被那樣的師傅養大,骨子里也是有些離經叛道了,柯夫人看我厭惡大概是氣場不合。
這樣想著,我低下頭:「女兒知錯了。」
依舊是柯憐玉轉圜,她輕聲細語地勸母親不要生氣,若非這些年抱錯妹妹也不至于這樣,她并不知道這些瑣碎規矩,不過是因為和姐姐親近這才先說姐姐。
末了又道:「且素素如今這樣,原本便與憐玉有關,若母親執意責罰,那憐玉作為根源,愿與素素同罪。
」
她說著便蓮步輕移走到我身側。
柯夫人原本怒不可遏,見到柯憐玉這樣更是覺得自己被頂撞了,她沉聲:「你是說母親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