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原本以為自己并不期盼親情,如今真的聽見柯夫人這樣說,卻還是有些隱秘的歡喜。
和她用完了飯后我本以為就可以正常走流程送走她,卻不想她屏退了下人。
靠近我壓低聲音開口便是:「你父親說,近來肖王動作不斷,似是有越軌之心!」
我猛然抬頭瞧她。
她目光銳利:「雖無確切把柄,但相府不能跟著他一起死——素素,我知道你有一身武藝,真要到了那時,肖王勝了,你就安心做你的皇后,倘若肖王敗了,你就擒住這個逆賊!」
好家伙,兩手準備啊這是。
忽然想到什麼,我忍不住開口問:「要是狗、要是肖王成功了,指名要姐姐入宮為妃呢?」
聽到這句話柯夫人冷笑:「他敢!」
「一個造反得來的皇位,他要想坐得穩,就得一輩子愛護你,敬重你!」
說著她瞪我一眼:「不許東想西想,你母親又不是真的拎不清。」
我笑了笑:「知道,母親最聰明了,只是平時不愛動腦筋罷了。」
見我面對這種滔天大事還嘴貧,柯夫人狠狠皺眉:「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冤家——總之你要珍重自身,來日方長知不知道?等到塵埃落定,肖王登基,母親入宮陪你彌補你這十六年,肖王落敗,母親也來接你回家。」
我目送著柯夫人走遠,倚著門輕輕笑了笑。
母親,沒有來日方長了。
而我也不需要這十六年的母愛了。
「再見,母親。」
我輕聲說與檐下飛絮聽。
9
肖王動作很快,勢如破竹。
當然落敗同樣快,在紅葉掙扎一夜生下那個帶著暗衛和青樓女子血脈的肖王府長子時,被贏淵算計地潰不成兵。
這樣風雨飄搖的時候,贏淵居然還有閑心來看我——
「想叫什麼名字?」
他說的是要給我捏造的假身份。
此刻,「肖王妃柯素」已經死在了亂軍之下,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他的師妹而已。
我想了想,得寸進尺:「能不能多要幾個名字?」
贏淵慢條斯理道:「可以。」
我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贏淵的表情漸漸變得玩味起來:「其余都好說,這個牛大花的名字……」
我撓頭:「你想,萬一哪天我闖了彌天大禍,用這個名字混進田地的大姐里豈不是毫無破綻?」
其他那些我廢老大勁起的名字是為了好聽,可牛大花是我的護身符誒。
誰知他卻開口:「不用。」
「啊?」
贏淵道:「無論是多大的禍事,我會保你無憂。」
……
……
我咬了咬嘴唇:「可我自己能夠為自己負責。」
話不必說盡。
贏淵久久無聲地凝視著我,久到就當我以為他會做什麼時,只聽到他說:「那就連帶著牛大花這七個名字都給你吧。」УƵ
我嗯了一聲。
忽然想起初遇時的那樹紅梅。
「那麼,這位擁有七個名字的姑娘,日后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笑:「當然是喊我師妹啦。」
———正文完———
柯憐玉番外
月華如練時看見那個已經魂歸九幽的妹妹,柯憐玉并沒有被嚇到,或者說,并沒有覺得意外。
從她無意間看見那柄古樸蒼茫帶著煞氣的刀時,或者更久之前,她就察覺到這個妹妹的不同。
素素的借口多拙劣啊,殺豬,她怎麼會信呢?
不過還是裝作被糊弄過去那樣,只是暗地里找了一個有名的皮革匠人,造了一副上好的刀帶,一直放在箱子的最底下。
「姐姐……」
看著素素躊躇不前,柯憐玉笑著為她整理了散亂鬢發,將那副原以為永遠不會送出去的刀帶取出。
「沒關系素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姐姐不問。」
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柯憐玉有預感這是她和素素的最后一面,眼角劃過一行清淚。
人世火宅,一人脫困,當放歌于天下。
在肖王妃柯素過世的第二年,相府的義女與新科狀元喜結連理,因其為柯相門生,夫妻舉案齊眉傳為一段佳話。
而逆賊前肖王的遺腹子之母紅葉攜厚禮上門,直言受前肖王妃大恩難忘,遂為其子取名曰柯緣。
贏淵番外
在沒見到柯素前,贏淵本來打算殺了這個未曾謀面的師妹。
其實并無其他理由,只是好奇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夠被那個女人稱為比自己更有天賦的存在。
若是她名不副實,死了也就死了。
只是柯素的確如那個女人所說的那樣天資絕世,而比她天資更要奪目的,卻是她這個人。
即便贏淵貴為天子,到底也困于世俗名韁利鎖,有求不得,有放不下。
然而她像是自由的飛鳥,馳騁于天際,偶爾被人間繁華所吸引落在枝頭左瞧瞧又看看,而后拍拍翅膀飛往遠處,過雪山無痕。
小動物般的敏銳嗅覺無損她的可愛。
贏淵從想要殺她,到想要安靜瞧著他,轉變只在一瞬間。
——師妹,初次見面。
——我是贏淵。
后來他曾想過,為什麼要喊她師妹呢?難道他們的關系只能止步于師兄妹麼?
答案是,沒錯,這樣的女子不會屬于任何人。
而自己作為她的師兄,最了解她的那個人,縱然有萬千不可說的心緒,也只能選擇放手。
也只能選擇放手。
或許之后無數的日日夜夜,他都會后悔這個決定,后悔沒有將那個抖落塵煙振翅欲飛的鳥兒抓住捧在掌心,讓她為自己而舞。
然而那將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在自己后悔之前,就讓她記住自己有一位永遠在不遠處的師兄吧,或許哪日倦鳥想要歇在枝頭。
又或許天涯路遠,翱翔天際,依稀想起曾有一個人送她一程。
只是他不甘地試探了一次,又一次。
他說:
——無論是多大的禍事,我會保你無憂。
他說:
——那麼,這位擁有七個名字的姑娘,日后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卻被一一婉轉拒絕。
在意識到她真的離開了的第二日,贏淵忽然發現,原來那所謂的「很久之后」已經猝不及防地到來了。
城外梅林不知何時開出十里紅云,似乎是在等誰來讓如夢的煙云墮入塵世,化作一場紅雨。
斑斑如淚,更似血。
-完-
瀛洲月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