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她死了也好,我看到她,總是想起自己那段苦得不能再苦的日子。」
姨娘的聲音里帶著喘息,她說:「老爺,那我豈不是也死了好?」
父親責怪地說:「春娘,你怎麼能和她一樣,你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你就是另一個我。」
所以,原來他和娘親的情比金堅是假的,那些如山一般厚的情書也是假的,他從出現時起,就是帶著目的的,富家小姐的家財萬貫能助他順利參考,甚至能在他剛開始幾年為他打點上下關系,等到他官運亨通,那看過他寒苦、卑微的人,最好通通都去死。
幼時父親和姨娘的身影, 逐漸重合在了蕭景之和朝珠身上。
6.
我沒有敲父親的門。
只是渾身濕漉漉地回到了母親房里。
我回去時,她已經坐在銅鏡面前,臉上涂了厚厚的脂粉,遮掩她的憔悴之色。
她恢復了清明:「去找過你父親了?」
我的熱淚滾落了下來。
她笑瞇瞇地說:「傻瓜。」
然后她怔怔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點恍惚地說:「那時二八年華,還沒有想過今天呢。」
她叫我去睡覺,我有預感,她要不行了。
沒多久,她眼角掛淚,便離開了人世。
娘親去世,父親松了一口氣。姨娘被扶正了。姨娘是父親的表妹,兩人很是恩愛。不過這恩愛也不長久,父親很快又納新妾回來,整個后院十分精彩和熱鬧。
我 9 歲那年,外公來京城,我藏在了箱子里,跟著他一起去了杭州,才逃開了那令人窒息的高門大院。
外公非常疼我,把我當成男孩子養,甚至送我到白鹿書院學習。
我在外公身邊十分快樂,仿佛是要把那丟失了很多年的快樂都彌補回來似的。
他有意把生意交給我。
我那時喜歡看話本子和游記,想要玩遍萬水千山。
我為了誰才囿于這令我痛恨了整個童年的深宅大院,最后卻只換來一句抱歉。
7.
麟兒生病的這幾天,蕭景之天天來看他。
麟兒不理他,等麟兒睡了,蕭景之搓了搓手,對我道:「婉瑤,我知道你不痛快,但是大周苦戰久矣,現在大周和蒙古聯姻,更能穩固邊疆……我……朝珠她不求別的,只是想在府里有個院落而已,我發誓,你在我心里永遠是第一位的,好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在他心里需要和別人比較呢?
我們是在白鹿書院認識的。做了整整兩年同窗,一起為非作歹了很多次,他很突然說喜歡我。那時山長的女兒正在對他暗送秋波,我們還一起打趣他,而且那時我還扮做男子。我震驚于他的驚世駭俗,他卻說:「喜歡就是喜歡,我不管其他。」
我那時問他:「那山長的女兒怎麼辦?」
他奇怪地問我:「關我們什麼事?」
「那我和她比,她更合適嫁給你。」
他搖搖頭,非常嚴肅地答:「我只喜歡你,別人怎麼能和你相提并論?你這麼說,是在看低我。」
心,當然是不可避免地悸動了,和他互相看著,然后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我那時想,我和他年少相識,他家境頗為顯赫,而他心中亦有天下,不是那般庸碌之輩,當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只是,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可笑,恐怕只要動了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別人的念頭,便是滿盤皆輸吧。
天下男子皆薄幸。
他還在說:「你別和我生氣了,咱們三年沒見,我一回來你就和我慪氣,難道你不想我嗎?」
想啊,怎麼不想,晚上要把他的家書拿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偶爾抬眼看鏡子里的自己,都是眼角眉梢帶著笑的。我還在心底慶幸地想,我到底沒有走和母親同樣的路,母親看信時哭,而我看信時卻是笑著的。我總是把他的書信放在枕頭底下,就像他陪著我一般。
自從生產后,我就畏寒。他回來那天,我站在風雨里等了他兩個時辰,等來了一個明媚張揚的女子坐在他的汗血寶馬上。等來了他伸向我的手,生生在那女子的一聲驚叫中頓了頓。
等來了麟兒被他丟在練武場凍到感冒。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為什麼要為了他飽受三年相思之苦,成婚這些年,對他的長輩晨昏定省,被人指點這里那里做得不好。
我也是想要仗劍走天涯的啊。
只是因為我愛他。
只是我愛他的這些年里,他在一邊給我寫信訴說相思的同時,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另一個女人身上。
這種感覺,就像以為是一桌美味,吃到最后,卻發現飯菜里,全是污穢之物,讓人惡心。
8.
麟兒病好后,變得沉默寡言。
我很怕他重復我小時候的路,只能給他更多的愛和關心。
他拜了王爺周弘臻做老師,請了幾日假,又要去賢王府報到,我親自送他去了王府,到了門口,他一步三回頭,很是依依不舍的樣子,他病剛好,又被他父親打擊到,心里十分脆弱,故而很是依賴我。
我不忍心他小小年紀就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忍受老師的說教,走到他跟前,小聲問:「麟兒可是不想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