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苦熬了好多天。
痛苦的生活里,也不是沒有欣慰的地方,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三個孩子也算懂事。
九歲的大姨,已經能帶著五歲的我媽做飯了……水平堪憂,就是一鍋黑乎乎的紅薯糊糊,但能填飽肚子。
三歲的舅舅也沒閑著,來地里送水送飯,拾點柴火、掃個院子也干得有模有樣。
看到這三個孩子,我的心稍有安慰。
就在我滿心以為日子能過下去的時候,出事了。
四月底的一天夜里,老三舅舅發起了高燒,燒得滿臉通紅,甚至說起了胡話。
我束手無策……喜當媽就算了,還遇到了生急病的娃。
大姨連夜跑去找村里的赤腳大夫,可是他不在家,說是出了遠門,要三天后才回來。
這也沒轍,我攤了攤手:「要不去找鄰居要點草藥試一下,死馬就當活馬醫。」
我費了半天勁把藥熬好灌進去,可不足兩分鐘,他全都吐了出來。
「我再去熬一碗試試!」大姨又往廚房跑。
這邊的我媽,也拿了濕帕子一直在給老三擦額頭。
也許很快就退燒了吧?我坐在床邊發愣。
忽然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這讓我后背發涼……原本軌跡里的三舅,就是病死的。
小時候聽我媽說過這件事,她說小舅舅高燒一直不退,熬了兩天,后來送去縣里一看,人家說是腦膜炎,已經不行了。
外婆抱著那具小小的尸體走了十幾里路回來,把他葬在了山坡上。
這是她此生最痛最懊悔的事,每次說起來,都泣不成聲。
我轉身走出院子,扔下了一句話:「你們看著老三。
」
4.
我想找拖拉機送我們去縣城,但沒有。
大隊的拖拉機出了故障,還沒找人修。村支書裝睡門都沒開,我跑了好久,就只借了一架獨輪的小推車。
我推著一路狂沖回家,招呼她們把人往車上抬。
我媽一臉疑惑:「媽媽你要把三弟拉到哪里去?」
「拉去搶救,這娃腦袋燒出問題了,再不治就得死!」我吼破了音。
她們愣了一會兒,也七手八腳收拾……用舊棉被把老三包裹起來,腦袋兩旁也墊了舊衣服。
我們連夜推著獨輪車往縣上趕。
整整十幾里的山路,崎嶇不平起起伏伏,黑燈瞎火的啥也看不見。
獨輪車很不聽使喚,你讓它往東,它偏要往西,你讓它加速,它偏要驟停。
有好幾次,我們都差點摔跤。
推了很久很久,我手都磨破皮了,可放眼一看,縣城還遙遠得很。
大姨時不時和我換手,雖然她只有九歲,但是懂事得很,早就是能當一面的小能人。
我媽也沒閑著,小短腿跟著我們一直跑,時不時幫弟弟擦擦額頭。
又爬了一座山,月亮升得老高了,我們累得氣喘吁吁。
我指著前面平坦的地方說:「先歇會兒吧。」
也就坐了兩分鐘,我媽摸摸老三的額頭,帶著哭腔:「弟弟是不是燒糊了,我喊他,他也不搭理我。」
聽了這話后,疲憊不堪的我咬牙站了起來,像牛一樣繼續推起了車。
就這樣,在我們艱難的努力下,離縣城越來越近了。
眼看著縣醫院很近了,我一時激動,卻沒留心腳下的路,腳一滑,被石頭跘了。
縱是死死拖住小拖車,我們仍是連人帶車摔進了山溝里。
摔下去的時候,我撞到了石頭,腦袋一陣劇痛。
我媽在山坡上哭喊著我們的聲音傳來:「我來救你們!」
我用最后的力氣喊了起來:「救個屁,同歸于盡嗎?去找人……去……」
頭越來越沉,在我媽的哭聲中,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5.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了嘀嗒嘀嗒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里,如同催命符。
我忽然反應過來,剛剛我們摔進了山溝里。
周圍沒有他們的聲音,是不是他們已經死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面前白茫茫的四面墻,身下是墨綠色的鐵架子床,墻上是嘀嗒走動的鐘。
我望著桌上的藥瓶,陷入了沉思……這是醫院?
就在這時,一個穿藍布衣服的年輕男人推門進來,一臉憨厚的笑:「醒了啊?昨晚要不是你家姑娘機靈,你們就遭罪了。」
「你是誰?我在哪?那三個娃呢?」
「不急,你先喝口水。」男人走到桌前,提著暖水瓶倒了半杯水,再把綠瓷缸遞過來。
我接過來,小心地喝了一口,熱水淌下肚的時候,溫溫熱熱的。
在他的訴說下,我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
昨天老二跑去縣上找人救命,正好遇到下夜班的他,他找了兩個人幫忙,把我們一家人送進了縣醫院。
我和大姨都只是些皮外傷,老三因為送得及時,現在也脫離了危險退燒了。
「太好了。」我激動起來,「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他擺了擺手:「雷鋒同志說,要把別人的困難當成自己的困難,這是我應該做的。」
在他出門時,我喊住他:「那你叫啥?」
「丁建國,你叫我建國好了。」
兩天后,三舅的病好了,我們繳了費用出院回家……
我們傾其所有,也不夠繳住院費的,這錢有多半是找丁建國借的。
他說自己在縣印刷廠當工人,每個月有工資,讓我們不用著急還。